谈梨笑容停住。
秦隐认真地望着她:“谈梨,你到底怎么了?那天我说过,发生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陪着你,你也忘了?”
“……”
在那一秒,谈梨眼底的支撑摇摇欲坠,让她难以承受的那些情绪几乎就要一股脑涌出来。
她张了张口。
“应老师,早上好!”
前排几声齐刷刷的招呼声,压住了谈梨的话。
她眼神一震,扭头看去。
谈梨的视线犹如刻刀一样,一点一点不肯放过地刮过讲台上女人面部的每一处痕迹。去掉妆容修饰,剥离岁月雕琢,直到这张面孔完完全全和她记起的那张老旧照片里的女人的五官重叠。
真的,是她。
在那张被谈文谦珍宝一样收藏起来的褪色的老照片上,那个年轻的、在镜头前的树下笑着回身的、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女。
就是年轻时候的应雪容。
所以在第一眼,谈梨会觉得这个女人眼熟、见过,但她那时候没有想起来――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见到的是几十年前的应雪容。
而几十年前,不止有年轻的应雪容,也有同样年轻的没有背景的谈文谦,还有那时候还活着的谈文谦的顶头上司、谈梨那个爱女如命宠惯无度的外公乔宏为。
乔宏为把他最爱的女儿和公司一起交给了谈文谦,但在他病重弥留的最后半年,谈文谦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就像后来对乔意芸一样。
谈梨因此懂得在母亲过世一个月后,舅舅暴怒责骂谈文谦的“忘恩负义”。
但她直到今天才模糊懂得母亲去世前最后说的那句话。
【答应妈妈……永远,永远不要强求……求不来的……】
谈梨眼神止不住地轻颤,也抖碎了她脸上撑不住的笑。她放在桌下的手一点点握拳,攥紧,指甲用力地掐进掌心。
她恨自己的记忆力,小时候看过一眼的照片都无法忘记。
她更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的敏锐,某个藏在细碎的往事里、某个她想一秒都觉得寒栗的过去,在她面前像涂抹着可笑油漆的古旧城墙,一点点剥落漆痕。即便她捂住耳朵盖住眼睛,也没办法阻挡它藏在下面的东西渐渐清晰。
无处可逃,避无可避。
谈梨终于忍不住了。
在尖锐拉响的上课铃声里,她蓦地起身,椅子被她带起“砰”的震颤。
全教室惊愕回头。
谈梨却什么也顾不得。
那些遗落在记忆角落和时间长河里的碎片,像鬼魅一样追上了她。沉浸在已经分不清是往事还是幻觉里,扭曲的光影和嘈杂的声音充斥着她整个世界。
谈梨头也不回地跑出教室。
风声呼烈地从她耳边刮过,阶梯教室的门廊下有两级或者三级台阶,她踏空了一级,踉跄了下,但没有摔倒,或者是摔倒又爬起来了。她不知道也不想分辨,她只是拼命地往前跑。
她想把那些东西都甩在身后,她不想被追上。
“谈梨!”
身后声音突至。
紧随其后,她手腕上一股巨大的拉力传来。
在被迫停下的那一秒,谈梨心底那个盖子终于被冲得粉碎,巨大而汹涌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撞得她眼角透红。
谈梨猛地转身,狠狠拽回自己的手:“你――放开!”
她的声音里透着喑哑崩溃的狰狞。
秦隐已经放开了。
他怕弄伤了她。
“谈梨,”秦隐声音低而安抚地喊她的名字,“你想去哪儿。”
谈梨脸色透着苍弱的白,红唇却艳丽得像一抹血:“不用你管。”
“你现在的状态,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走。”
谈梨几乎一字一顿:“我说了,不用你管!”
“我是你男朋友。”
“――”
像被逼到窒息的前一秒,谈梨僵住,然后她松开自己的呼吸,笑得冰凉:“那恭喜你,这一秒开始,你不是了。”
“……”
“我们分手。”
“……”
谈梨转身要走,手腕却被再次握住。她眼神一颤。不等那人开口,她先问:“你就是不肯放手是不是?”
秦隐沉声:“就算我不是你男朋友了,我也不会让你这样一个人离开。”
谈梨咬牙,瞳孔颤栗。
僵持数秒后,低头的她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喑哑的笑:“第二回见面那天,你问我,我吃的是糖还是药。”
秦隐眼神一沉。
而谈梨回过头。
在他面前,隔着几十公分,女孩唇瓣咬得血红,眼角也被泪堵得殷艳,她却硬逼着自己笑。
她朝他笑得明艳至极。
“现在我回答你,因为我有病,所以它就是药。”
秦隐沉眸:“谈梨。”
然而女孩的理智早已被深埋在汹涌翻覆的情绪下。
她踮起脚,一点点凑近他,呼吸仿佛随时要吻上他的锁骨、下颌,最后慢慢停在他的唇前。
她笑得支离,眼底情绪破碎:“你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吗?”
“……”
“和我那个死掉的母亲一样,双相情感障碍,也就是躁郁症――到最严重那天,我随时会在杀人和自杀的极端里徘徊――而你。”
谈梨在离他的唇只剩一两公分时停下。
她慢慢撩起细长的眼睫,几乎失焦的瞳孔里似哭似笑――
“你和他一样,最后只会把我们变成一个疯子。”
“…………”
在那刺骨的沉默里,谈梨身体失去支撑的力气。她落回脚跟,想要在露出狼狈前转身。但没能来得及。
她被那人缓慢、用力地抱进怀里。
“不会。”
她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那么沙哑,饱浸情绪。
“我会治好你……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