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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仲夏热得恼人,与滇南大相径庭。
元赐娴被日头毒怕了,一连几日都未出门,有一回收到了陆府老夫人送来的谢礼,说是感激她昨年施以援手,并为前几日陆霜妤的莽撞行径致了歉。
这茬也就翻篇了。她没大在意,一心念着正事,吩咐了拣枝去外头打探京中情势,一面关切府上动静。
几日下来,她觉得家里边不大对头。
她与兄长分离多年,虽一直保持书信往来,却到底不能凭纸上寥寥数言,清楚他的境况。印象里,兄长自幼不喜做功课,练把式,对政事漠不关心,更无意争名。但这些天,她却发现府上几个下人行事古怪,似乎常与他在书房谈事,且一谈就是大半晌。
这些人不像仆役,倒像豢养在府上的门客。
可兄长连个职事也没,要门客做什么?元赐娴问过两回,元钰总是避而不谈。
既然直接问不成,就套话吧。
这日午后,她找了兄长弈棋,等杀过几盘,便敲着玉子试探道:“阿兄上回来信说,六皇子赠了你一只品种难得的画眉鸟,怎么这下也不拿来给我瞧瞧?”
元钰执子的手顿了顿:“你如今喜欢赏鸟了?我明儿就叫人买只讨巧的给你玩。”
“我不要,贵人送的才稀奇。”
“有什么稀奇的。”元钰觑她,“没养几天就死了。”
元赐娴状似不经意地瞅他眼色,撑腮道:“那叫他再送一只来。”
“人可是皇子,能听你阿兄使唤?”
她“哦”一声,失望道:“我道阿兄与他都有赠鸟之交了,理当相熟才是……”
元钰奇怪地“嘶”了一声。妹妹似乎不是执着于玩物的人啊。她既是不该对六皇子的鸟感兴趣,就是对六皇子感兴趣了?
他干脆也不落子了,肃着脸道:“阿爹来信说,你是想我了才大老远跑来长安,可我瞧着不像啊……你莫不是蒙骗了阿爹,实则此番是来偷偷相看如意郎君的吧?”
元赐娴一哽。
她当然是对阿爹阿娘连哄带骗的,否则哪能来这一趟。但兄长往这个方向误会,却也不算坏事。毕竟眼下她还无法道出实情。
莫说讯息尚少,不能断定梦境真假,便算准了此梦就是将来光景,她也不可轻易讲给父兄听。父兄都是不信神鬼邪说的人,想叫他们相信,就算拿不出真凭实据,起码也不是这般空口白话。
更要紧的是,父亲是个老顽固,碧血丹心,耿直得近乎愚忠,而兄长呢,性子略浮,耳根也软,这事该如何办才可避免起反作用,她得好好思量过。
她想了想,主意已定,笑盈盈道:“是呀。”
元钰瞠目半晌,指着她道:“好哇!是阿爹阿娘不疼你,还是阿兄冷落了你,竟叫你急着将自己泼出去?”他气得撑案站起,“上回与我打听陆子澍,这次又问起六皇子,好你个元赐娴,口气倒不小!”
竟将以貌冠绝长安的两个美男子都瞧上了!是他元钰不够好看不够俊,这才叫妹妹给人勾了去?
元赐娴起身拉他坐下,哄道:“这不是姚州的郎君不够我瞧的嘛!我也没着急嫁,就是及早物色物色。阿兄也晓得南诏那桩事,前头是给我躲了过去,可倘使再来一次呢?”她面露憧憬,“上回那个陆侍郎,我已知阿兄不喜他,这个六皇子呢?”
元钰瞥她一眼,支支吾吾犹豫一会儿,没好气道:“不妥。”
元赐娴缠问缘由,套了半天话,才得他一点模糊解释:“六皇子为人尚可,但朝中形势复杂,皇家的门岂能随便进?你趁早打消这念头。”
“自先太子被废处死,储君之位空悬日久,所谓朝中形势,不就是几个皇子争个位子嘛?这样说来,难不成六皇子也是觊觎皇位的?”
元钰给她一惊:“你真是胆比天大,什么话都敢讲!”
元赐娴瞧他这反应,心里一紧。
如今的大周无一皇子是真正的嫡系。她听拣枝说,明面上有意争做储君的,是两名年纪稍长的皇子。而这老六稍幼,母家势力单薄,其人亦不得圣宠,始终境遇平平,并非众望所归的太子候选,也当无此野心。
可看兄长的态度,却分明不是这么回事。
只是就算六皇子胸怀大志吧,既非放在明面上的事,她这闲散兄长又是如何知道的?
元赐娴弯身凑到他耳边:“瞧你急的,莫不是瞒着阿爹……”她拖长了尾音,道,“参与了朝中站队?”
元钰给吓得险些跳起来,堪堪稳住才道:“我哪有!你莫多想,也莫与阿爹胡说!”说罢也无心弈棋了,“天色不早,阿兄晚些时候有位贵客得招待,你先与阿嫂一道用膳去。”
元赐娴点点头,没事人似的走了,回头与拾翠悄悄道:“今夜府上有客,替我盯着点。”
……
晚膳后,元赐娴刚沐浴完,就听拾翠说客人到了,正被仆役领着往兄长书房去。
兄长显然有事瞒了她,甚至很可能也瞒了父亲,倘使这所谓“贵客”进了书房,她恐怕就再难见着了。
她吩咐替她穿戴的婢女手脚麻利点,一番匆忙拾掇后,急急跑出了院子,一头尚有些湿漉的乌发松松垮垮挽在脑后,也来不及梳理。
晚风燥热,元赐娴跑得沁出了汗,拣了小道,一路到了兄长书房前的回廊停下,手扶着廊柱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