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四更才过,甄素英就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在她身旁,北静郡王水溶仍在沉睡中,呼吸声又轻又缓。
甄素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将双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成婚九个月了,王爷一个月有半月都在她房里,可她的肚子还没有动静。
太医诊过她的身子并无不妥,她年轻体壮,体质温和,适宜生育,若还是怀不上……
甄素英咬住下唇,略偏头转向水溶。
眼前只能模糊看见王爷的轮廓,但王爷俊美的眉目早已刻在她心底。
但,就如同她和王爷都心知肚明,皇上还让她嫁给王爷,正是为了削减北静王府之势,北静王府也不会为了甄家反对皇上一样,她也很清楚,王爷对她没有分毫心动。
而她的心也不会真正为王爷动摇。
如果甄家还是从前的“承恩公府”,或许她和王爷成婚五年、十年后,会有些割舍不断的情分在。
但现在,她只能做好惠贤淑德的北静王妃,尽心侍奉太妃、王爷,和王爷的姬妾们一起给王爷开枝散叶、生儿育女,不能嫉妒,更不能怨怼。
若到了八月,她还不能有孕,那就只能她主动去提,给王爷喜欢的几个美人名分了。
甄素英睁眼到了五更。
水溶一醒,她动了动僵硬的手脚,便忙起来服侍。
丫鬟们捧来她和水溶的服冠,她自己披了衣裳,先侍奉水溶穿衣穿鞋,方由丫鬟侍奉他梳发。
水溶劝过数回,只让下人做便是了,她只说侍奉夫君是她应尽之责,水溶也不再劝。
她自己戴好最后一根钗,又蹲身给水溶整理环佩,方与他一同至北清殿给太妃请安。
北静太妃见她穿的仍是家常服色,便问:“你今日入宫,怎么不穿大衣裳?”
甄素英笑道:“先来给母妃请安要紧。”
北静太妃笑道:“你虽孝顺,也要顾着尊卑上下。咱们家深受皇恩,诸事更要谨慎。入宫是要紧的事,你快回去换了衣裳,也不必再来了,直接去罢。见了太后娘娘,替我请安问候。”
甄素英福身谢过,低头退了出去。
她一转身,北静太妃就收了笑。
拉水溶坐在身边,略过一时,待甄素英行得远了,太妃叹道:“太后娘娘再是尊贵,也不好如此糊涂行事!素英虽是好的,太后的名声坏了,咱们家——”
水溶道:“母妃不必过忧,她今日入宫,必会劝解太后的。”
太妃叹道:“只盼她能劝动一分也好。”
事成定局,多说无益。
太妃叹过几声,便令水溶自去衙门点卯,又不免多叮嘱他几句,令他慎言慎行。水溶都一一应了。
且说大明宫中,今日北静王妃入宫,江皇后得以早膳后便从凤藻宫告退,回东宫临凤殿内歇息。
见母后回来,帝后之长女,年已十四的大公主,忙率女官太监们相迎。
江皇后挽了长女的手回殿,笑道:“我今日回来得早,你也上学去罢,和你妹妹们高兴一日。”
大公主之下,皇上还有四位公主。
二公主亦是皇后嫡出,与吴贵妃所出的三公主是同年所生。四公主是何贵嫔所出,比二公主、三公主小一岁,今年七岁。
三位公主年岁相近,一同长大。
还有何贵嫔今年生的五公主,尚是襁褓中的婴儿。
因大公主年纪渐长,心疼母后,近两年,她上午不去尚书房,留下来替皇后理东宫的事,都是二公主带妹妹们去上学。
大公主笑道:“母后回来了,我更不用去了。早些把事办完,我陪母后说说话不好?”
江皇后满面笑容,携长女入内室,先将头上凤冠换了小些的凤钗。
大公主要让宫女来给皇后捶腿,江皇后笑道:“不用,我今天不累。”
皇后更衣,殿内只有亲信女官。
大公主亲给母后捧衣,江皇后忙让她放下,大公主却凑至皇后耳边:“吴贵妃想给大皇弟娶妻了。”
皇上长子大皇子是吴贵妃所出,亦是十四岁,只小大公主三个月。
而除大皇子和三公主外,吴贵妃还有年已十岁的三皇子,只比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小一岁。
庶长嫡幼,一直是横在江皇后心里的一根小刺。
吴妃又于今春得晋贵妃,这根小刺在她心里也越发扎得深了。
但贵妃想让庶长子成家生子,江皇后却不忧反喜,忙问女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公主笑道:“是三妹妹身边的女史说漏了嘴,被人听见了。”
江皇后忙唤心腹过来,令她细去吴贵妃殿中查探。
心腹去了,江皇后对女儿笑道:“若是真的,咱们母女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她身为皇后,却管不得六宫事,皇上身为天子,于朝堂上也处处掣肘。皇上一年比一年更恨上皇的压制,吴贵妃却忙着在孩子还不算大的时候,给上皇和太后再送一个控制皇上的把柄?
若皇上连自己长子的婚事也做不得主,难道不会迁怒于无事乱忙的吴贵妃?
大公主笑道:“从吴贵妃竟然任由吴家建造省亲别院起,母后就该放松了。”
父皇不喜省亲,连三妹妹都看得出来。吴贵妃活了三十四岁,跟了父皇十七年,竟不知父皇的心?
江皇后道:“她得你父皇多年宠爱,有两子一女。你太轻视她了。”
大公主忙领训。
凤藻宫内殿,只有甄太后和甄素英两人。甄太后的陪嫁嬷嬷亲自守在殿门。
甄素英垂首道:“京中有传言的当日,我便劝说王爷趁机与林家交好,也是向圣上表态。但王爷才犹豫了一日,就……”
甄太后叹道:“这事怨不得你,是我……”
是她不敢看、也不愿看林海的《辞官表》,是她低估了林海探花出身、广有交游、又有皇上相助,是她忽视了——
“水家一向求稳,”甄太后冷笑,“连喂到嘴边的机会都不要,就看他家还能稳到什么时候!”
甄素英忙跪下请罪。
甄太后揉着太阳穴:“你起来,我头疼,扶不动你。”
甄素英忙起来,帮甄太后按摩穴位。
头疼减轻了些,甄太后叹道:“我老糊涂,连累你了。”
甄素英不禁落泪:“家中多少年全靠娘娘,是家里对不住娘娘,娘娘现下还为我筹谋打算,是我不能为娘娘分忧……”
甄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咱们还有机会。”
甄素英忙道:“请娘娘保重自身,不要再为我、为甄家伤及自身了。”
这半个月,太妃和王爷待她没变,王府的下人却有私下说太后娘娘昏聩的。连北静王府都如此,外面臣子家里,更不知都在如何议论了。
甄太后笑道:“我这把老骨头,无儿无女,守着虚名有什么用?等我一死,全成空了。不如趁早让你立稳……”
甄素英泪如泉涌,扑在甄太后怀中。
不久,七月初一,松儿周岁。
林家还处于闭门谢客的状态,因此宁安华省事,谁也没请,只自家置了两桌酒席,看松儿抓周。
哪知松儿才抓了林如海的私印,又有天使降临,却不是夏太监,而是大明宫内相戴权,带了林如海的授官圣旨而来。
林家忙启中门,摆香案迎接。
宁安华听那圣旨上多少华美辞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林如海得官上任……帮不了她管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