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步月什么都没说,当然她也说不了什么。
能听到另一面声音的她,没有说话的权力,这笨拙的沟通方式,限制了表达力。
这时,在一直安静的另一面,车祖生出声了,他话题一转,说起了外面的事:“大多情况下,根据同一个拓本进入古籍,小队几人会出现在同一个时间点,然而也有像我们这样的意外……”
秦步月凝神听着。
车祖生继续道:“目前有记录的,无论是朝闻夕死还是其他组织,进入古籍失踪的队员,无一幸存。”
他眼睫低垂:“经历这些的人,没人提到过另一面的事,所有人的口径都是一致的,失踪者失踪了。”
听到这些,秦步月并不意处。
人性是自私的,拥有绝对优势的四个人,杀死那可能的逃离者,正常。
四个人的命,总比一个人“值钱”。
多简单的算术题,只要自己不是那一个人。
秦步月没再给予任何回应,她等着车祖生做出选择。
无论怎么选,她都可以接受。
车祖生又道:“你出现得很可疑,简直像摸透了我的心思,为我量身定做的队友,你身处堕落的红尘无疆,却因圣女之恩,不肯弃她而去,圣女陨落,你失望无力,低落了一阵子后,决定晋升位阶,期望与‘无私’重逢。”
“‘闻’贤主于我有大恩,我能体会你的心情。”
他又道:“你的性格很像年轻时的我,锐利,不合群,习惯了独来独往……喜欢加冰的威士忌,经常一个人在酒馆里待到天亮……”
“怎么就这么巧呢,我最需要队友的时候,你从天而降。”
“这真的不是有人刻意安排吗。”
“如果真是刻意安排,目的
卫小五脱口而出∶“接近‘闻’贤主!
车祖生:“然后”
卫小五:“刺杀闻’贤主!”
听着他们的对话,身着紫色帝袍的“楚王”,面上没有丝毫变化,他冷冷站在王座前,像一把插进了寒冰的长剑,刚烈冷硬。
车祖生盯着“楚王”,像是穿透了两个时空,望进了那冷峻年轻人的深邃黑眸:“告诉我,你会刺杀‘闻’贤主吗?”
年轻“楚王”抬手,指尖火光闪烁,在千疮百孔的墙上,留下两个弹痕。
一是,二否。
她不会刺杀十岚。
秦步月其实没必要回答,车祖生说这番话的意思很明显。无非是给接下来的战斗找个台阶,他们杀死一个可疑的对组织有隐含风险的人,无可厚非。
她能理解,况且她本来也目的不纯,会有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之中。
只是秦步月仍旧回复了,因为她的确不会刺杀十岚。
正在她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等待着眼前有四个骷髅头的“楚王”发动攻击……
谁知接下来,车祖生说道:“好,你走吧。”
秦步月一愣。
车祖生继续道:“出口在三号主墓室,想办法挪开棺椁,就能离开这了。”
秦步月没动,她看不到另一面的景象,只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而此时没人出声,跳脱的卫小五,安静的荣冲,不好相与的谷素素……谁都没有对车祖生的话有任何质疑。
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放她走?
他们不是怀疑林非吗,不是已经给他判“死刑”了吗?
唔……
也许是在让她放松警惕?
秦步月数了三个数后,当真转身向外面走去。
她不了解另一面的地形,但可以确定的是,只要她走出这个墓室,另一面也会切换成另外的位置,两个时空的地形不是一一对应的,她走了,可就真走了。
从车祖生四人的视角,年轻的“楚王”在明显的呆滞后,缓步走下了高台,沿着白玉阶梯,径直向着王宫出口走去。
他身量挺拔,绣着奇妙纹路的束腰勒紧了劲瘦的腰身,宽袍在行走间浮动,祥瑞的紫气蔓延,将帝王的气度展现得淋漓尽致。
车祖生没有说话,四人也没有用任何密语,也不需要密语。
在队长下决定前,他们会给出意见,而一旦车祖生有了决定,他们不会有任何质疑,这是先锋小队的默契,是他们在经历了无数次凶险开荒,活下来的生存之道。
离心是大忌。
选择了车祖生为队长,他们就会信守他的“道”。
秦步月始终紧绷着神经,这发展出乎她意料之外,让她摸不着头脑。她自问对人性还挺了解,尤其是在混乱的堕落绿洲,本就目无法度的地界,人们的道德只会一降再降。
她走得缓慢、沉稳,一直在等着车祖生发动偷袭。
她不觉得四人小队会放她走,更多是怀疑有诈,只是又觉得莫名其妙,都四打一,至于偷袭吗,林非不过是个三阶“幻想家”,以他们的位阶轻松吊打。
当然,他们能吊打林非,却杀不死秦步月。
眼看着秦步月要一脚踏出墓室了,等了许久的偷袭,依旧没来。
秦步月抬起左脚,正要落下去时,忽地想起了车祖生的调查资料。那份她熟记于心的资料,其中有一句话:“我不杀无罪之人。”
这是车祖生的信条。
最初秦步月看到这句话时,并没太当回事。堕落绿洲本就没有法纪,某种程度上,这里压根没有无罪之人。
——我不杀无罪之人。
在绿洲等于一句废话。
冠冕堂皇的废话。
可是……
车祖生真的放她走了,哪怕是冒着被困十数年的风险,哪怕是带着整个小队,也依然没有杀死林非。
绿洲没有法律,但车祖生有自己的法,并且在不惜一切代价,遵守践行着。
秦步月:“……”
这卧底可太难当了!
眼看要踏出王宫的“楚王”,忽地回头,他看不到车祖生等人,但珠帘后的黑眸,仿佛锁定了他,宽袍下,指尖轻抬,三个别别扭扭的字打在墙上——为什么。
最后一刻,他没有离开,而是问车祖生,为什么放他走。
车祖生的嗓音是烟酒熏染过的低沉,有着艺术家的散漫:“没那么夸张,我们四个大活人,还能被困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