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很快被请了来,但这处地方堆放着尸体,又满布血腥,实在不适合救治伤员,幸好辅国将军府离得不远了,顾清鹏命人做成简易的单架,将伤员极快地抬了过去。
而此处街道已被隔离,顾清鹏又派人通知了京兆尹,城里的官差很快便来人了。
锦韵跟着楚夜华一同走,沿途不断地给他说话,不让他睡着,如此总算撑到大夫来了。
可京城里的大夫诊治过来诊治过去都看不出这是什么毒,只能综合开出一方去毒药剂,给各人服用后,反应不一。
有些人的病症严重了,有些减轻了,但都没有见着大好,显然是药不对症。
一个时辰以后,军营里的军医才姗姗来迟,这位军医姓董,面容清瘦,虽然年近半白,但眼神却依然犀利,极快地试毒后便确诊这是多尔国特有的一种毒,幸好他还懂得解法,不过配好药方熬好药汁后需要采新鲜的人血一同服食,方能解毒。
只要有解就好,顾清鹏总算放下心来,这次被人突袭,有八名亲卫中了箭伤,连楚夜华在内便是九人,如今这九人的命想来是保住了。
药汁熬好后,顾清鹏亲自放血,将自己的血液滴在药碗里给众亲卫服食,让人感动不已,轮到楚夜华时,锦韵借了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将血液滴了进去。
方芷君在一旁看着眼神极为复杂,既为他们俩人心疼,也为他们感到骄傲,果然不亏是两舅甥,连脾性都生得一样。
楚夜华如今神智已经不太清醒,若是知道那救命的良药中还含着锦韵的鲜血,不知道清醒后会作何感想?
锦韵自然是没指望楚夜华报恩什么的,这本就是她的亏欠,她不想有负累,凡事有因才有果,楚夜华为了救她差点丢了性命,她损失的不过是一点血而已,歇息几天便会补回来。
忙妥一切后,天色已至傍晚。
楚夜华不能随意移动,顾清鹏便命人送信回了忠通伯府,锦韵亦请方芷君给她捎个信去客栈,顺便找到晓笙,告诉顾氏他们这里的情况。
方芷君没有离开,而是命水心去办这一切,自己则守在顾清鹏身旁,她亲眼看着他失了那么多血,如今脸色苍白,却还在忙着公事,她心中隐有不忍,这样的顾清鹏是需要人在一旁照顾的,她自愿留了下来。
顾清鹏忙妥一切后,刚一转身,便接到方芷君递来的热茶,抬眼看去,依人那清亮的明眸中闪动着关怀,他自是心中一暖。
照顾伤员,四下奔走,方芷君也跟着忙活了一天,如今还守在自己身旁照顾着,顾清鹏心里有着感激,亦有些过意不去。
“方小姐,今日辛苦你了。”
顾清鹏抿了口热茶后便将茶盏搁在桌上,辅国将军府是皇上御赐,府中一切都是新的,新的家具,新的仆人,这一切他还来不及适应,眼前便是一堆乱子。
顾清鹏呼出一口长气,眉眼中隐现疲惫。
方芷君看得心中一软,轻声道:“顾将军言重了,我与锦韵本就交好,与陆……顾夫人也是旧识,往日顾夫人母女也曾帮过芷君,区区小事实在不足挂齿。”
“顾夫人么?”
顾清鹏食指有节奏的轻敲在桌上,沉思半晌,才道:“锦韵他们母女出了什么事,方小姐可否告知一二?”
“这……”
方芷君有些为难了,这涉及到个人私隐,锦韵信任她方才告知了一切,毕竟关系到顾氏,她这个外人不好说道,想来他们兄妹见面后自会知晓一切。
“顾将军,想来顾夫人更愿意亲自告知将军,芷君在此不敢妄言。”
话已至此,方芷君也是聪慧的,话峰一转,便就今日之事问道:“今日暗杀之人的身份,顾将军可有眉目?”
“倒是有些眉目。”
既然方芷君不想多言,顾清鹏自是不好追问,却对她的为人更是敬佩,女子亦能信守承诺,品行可嘉,遂点了点头,道:“刺客的样貌、手法都像是多尔国的人,顾某素来未与任何人结下私怨,想来也只是为了国仇家恨。”
方芷君担忧地皱起了眉,“顾将军……”
威远侯与方言的谈话她恰巧无意间听到了,原来顾清鹏斩杀的那位多尔国统帅乃是敌国太子,多尔国后继无人,军心溃败,如今对大辰国再也构成不了威胁。
顾清鹏立下了如此大的功劳,皇上自然是以高官厚禄封赏。
可国仇家恨,说来容易轻巧,要放下却是难事,那是一个民族的仇恨。
灭了多尔国的亦不是顾清鹏一个人的力量,他只是效忠他的国家,可多尔国的余党却将矛头都指向了他,想来今后的暗杀事件怕会源源不断了。
“方小姐不用担心,顾某从军二十余载,本就是刀口上添血,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两袖清风,放心不下的也只是锦韵他们母女罢了。”
顾清鹏不以为意地笑笑,唇边带着一抹温润的笑意,亲人失而复得,他心中存着感激,只是老父不在,却成为了他永远的遗憾。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顾清鹏,方芷君却隐隐觉得心疼,许是心疼他年少从军经历坎坷,许是心疼他敌国潜伏十年遍尝艰辛,如今虽然荣耀归国,可一个男人最青春年少的二十年时光就这样尽付,却连家室也未成,想想不正令人心酸么?
“你……”
顾清鹏欲言又止,看方芷君的年纪,倒是早过了及笄之年,可还梳着未嫁姑娘的发髻,这隐隐让他觉得有一丝惊喜,但又生出了疑虑。
方芷君这样的年纪未嫁,怕是有什么原由,他是个男人,自然也不好过问。
“对了,听锦韵说方小姐是威远侯府的小姐,可顾某素知老侯爷就只有方言一个儿子。”
这是顾清鹏早前的疑问,只是压在心中一时没机会问出口,如今也是借来转移话题,以免他心思蹿动,情难自控。
方芷君笑着解释道:“威远侯是我堂叔,如今虽然已经对外将芷君收作了女儿,但在府里我们却还是以叔侄相称。”
“原来如此。”顾清鹏恍然大悟。
正在俩人说话间,便有人进来禀报,说是顾夫人求见,顾清鹏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欣喜道:“定是清芳赶过来了,快请!”
“顾夫人来了,我去告诉锦韵。”
方芷君对顾清鹏微微福了福身便举步离开,锦韵如今正在楚夜华身边照顾着,根本不愿假手他人,如今也只有她去换换手,这丫头才能放心。
顾清鹏点了点头,看着方芷君离开的背影,唇边缓缓绽开了一抹温软的笑意。
*
顾氏心情很是激动,水心虽然只是将话简短带到便回了侯府,但她的心却是再也不能平静,早已经下落不明的哥哥,竟然还会有重逢的一日,她欣喜莫明。
与丈夫和离,离开了陆家,身边只有女儿陪伴着,她有多渴望着亲人的温暖,给她支持的力量,若是这个人还是一直疼她爱她的兄长,她的心情怎么还能够平静?
所以,不顾周妈妈的劝阻,顾氏毅然坐着暖轿从客栈一路向辅国将军府赶来。
小产之后的身子虽然还没有完全复原,但吃了许多补品之后却好得多了,又加上离开了陆府再没有那些糟心事,心情大好胃口大开,养了一段日子她也红润丰盈了不少,透着三十多岁少妇独有的成熟韵致。
顾氏带着周妈妈被人领进了正厅,脱下外罩的披风,匆忙赶来的她只着了一件织锦缎的的绣花短袄和青羔皮的八幅湘裙,羊羔皮轻软,熨合贴身,纤浓合度,倒衬得她身姿窈窕如玉,恍然看去,就如少女一般。
还未转身,身后便响起一道熟悉低沉的男声,带着几分颤抖和期待,顾氏只觉得泪意瞬间便涌上了眼眶,双手绞在裙带上,缓缓转过了身……
“大爷……夫人,那真是大爷……”
周妈妈抹了抹泪,她几乎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又怎么会不记得顾清鹏的样子,褪去了年少的青涩,留下的只有成熟与稳重,眼角处甚至还泛起了岁月沧桑的细纹……
周妈妈有些心疼,顾清鹏这么多年来想必也不容易啊!
顾氏咬紧了唇,只觉得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耳边是周妈妈的低泣,可她根本看不清顾清鹏的模样,只觉得那道人影越走越近,带着熟悉的气息,长臂一揽,终于将她牢牢抱在了怀中,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耳边响起,“妹妹,大哥回来了!”
“大哥……”
顾氏伏在顾清鹏怀中嘤嘤地哭了起来,在陆家无尽的委屈终于在此刻得以宣泄,这才是真真正正疼爱她,永远呵护着她亲人啊,就像年幼时一般,她可以在他怀里撒娇、倾述、哭泣,因为她知道,这个怀抱会永远对她敞开!
女儿毕竟还小,虽然心智成熟,可她知道,女儿是依恋着她的,作为母亲,她又哪能总在小辈那里寻找慰藉呢?
可顾清鹏不一样,这是她的亲大哥,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是永远不会背弃她的亲人!
顾氏低声哭泣着,顾清鹏只觉得一阵心疼,大手一下一下抚在她的背上,口中却缓缓唱起一首幼年时的歌谣。
“这漫天的风沙
低着头的芦苇花
经过山下
就像种满白发
岁月在风声里沙哑轻轻的刮
炊烟的远方住着一户人家
门前围着竹篱笆
有人却叹气牵挂
微弱的炉火在煮茶
只剩哥哥陪着她
诉说那段早巳灰飞烟灭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