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哈瓦那。傍晚时分,忽如其来的暴雨笼罩了这座斑斓的城市。
居民们在几分钟里就收完了晾晒在屋顶的衣服,片刻之后街道上的车辆也几乎清空,只剩无休无止的雨水反复地冲刷地面,高大的红棕和蓝花楹树在狂风中摇摆。街角的小酒吧里,达尼娅听着雨声,擦洗着架子上的玻璃酒杯。
她是这间小酒吧的老板,兼调酒师。
暴雨肯定会影响今晚的生意,古巴的房子很多年久失修,暴雨之后大家都得忙着修补屋顶,对达尼娅来说这当然是笔损失,但她并不那么在乎,她的家境不错,开这间酒吧纯属爱好,下雨的夜晚总是让她浮想联翩,会有什么样的客人推开那扇门呢?他有什么样的心事,要在雨夜里出来喝酒?几杯酒下肚之后,他会不会讲出自己的故事来?
门忽然开了,疾风卷着雨丝冲了进来。一起冲进来的还有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一台笔记本。
他靠在墙上大口地喘息,然后通过狭小的窗户往外望去。很显然有人追着他来了,前后门都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
达尼娅刚想请这位不速之客出去,却见他冲自己微笑了一下:“美丽的女士,请给我准备一杯莫吉托,谢谢。”
很少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来,还笑得那么灿烂,那一脸的阳光似乎能驱散外面的暴风雨。
男人在吧台边坐下,打开笔记本,接上机械键盘,飞速地敲起字来。前门后门都传来武器上膛的声音,一张天罗地网已经笼罩了这间小酒吧。而男人置若罔闻,叼着一根雪茄慷慨击键,破旧的格子衬衫和那根不羁的小辫都在滴水,他看着那么落魄,却又神采飞扬。
达尼娅既兴奋又恐惧,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裙摆,小说中的情节终于发生在她身上了么?这男人是无路可逃的特工么?要抓紧最后的时间把自己搜集的情报送给总部,可看他慷慨激昂的表情,又像是个坚守正义的作家,要把每个字符都变成锋利的投枪,射向黑暗里的敌人。男子重重地按下发送键,筋疲力尽地趴在吧台上喘息,嘴角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片刻之后他重新坐直:“师弟师妹们,都请进来吧。”
一支手枪顶开了门,枪握在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手里,跟着进来的是六名穿黑色风衣的枪手,他们都很年轻,肤色不同,高矮胖瘦也不同,但都透着相似的气息,彬彬有礼却又危险。他们迅速地抢占有利位置,黑洞洞的枪口从四面八方指向那名男子的头。
男子缓缓地举起双手:“感谢大家的耐心,让我能完成今天的更新。在场的应该有我的读者吧?想不想知道最新的一章我写了什么?”
枪手们相互对视,他们中确实有人追看这部作品,但很少有人真正尊重这位作者。看他的小说只是图个1乐子,看完还会留言嘲笑他几句,没想到事到如今他最在意的居然是自己的作品,而他身上那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概竟然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书中的男主角,难道真是豪侠一样的男人写豪侠的作品么?
男子摇晃着那杯莫吉托,声音沧桑悠远:“今天的故事里,我们的英雄终于提着刀杀到了王将面前,王将诱惑我们的英雄说,愿把圣杯中的神血跟他分享,共同统治阴影中的世界,可如果他要为了自己的朋友们与王将为敌,那么他的头颅会被挂在东京天空树的最高处。我们的英雄笑着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孤单得让我这种人也想过要放弃,我能活到今天,只是因为有那么几个朋友陪着我。如果没有他们,我也会想要变成魔鬼摧毁这个世界吧?那么为了他们,我也该毫不犹豫地赌上自己的人头!”
“芬格尔你要想清楚!”有人断喝,“别说我们没给你机会!”
“多好的作品啊,那些花一样的少年在血风中战斗,迎着朝阳坠落!”芬格尔仰头喝干了那杯莫吉托,松手让酒杯落地摔得粉碎,“可惜再也没有后续了!”
他双膝跪下,双目含泪:“我坦白!学院存在古巴国民银行的那些黄金是我倒卖的!但我也不是故意要贪污学院的钱,我准备等黄金价格跌一点再买回来,把窟窿填上,可没想到黄金价格暴涨??但我有罪认罪,你们也不要逼人太甚好不好?挪用公款那是法律层面的事情,你们可以报警抓我,但你们拿枪指着我是什么意思?你们有没有研究过执行部的章程啊?表世界的事儿归法律和政府管,我虽然是学院的人,但我倒卖黄金的时候可没靠血统,要抓我也该是警察来。所谓惩前战后治病救人,你们不要总是动刀动枪??”
“我们并不知道你倒卖黄金的事,”为首的专员不得不打断他,“我们是来问你关于路明非的事。”
“路明非?”芬格尔愣住,“我兄弟怎么了?”
“今天上午,校长在芝加哥机场附近被人暗杀,目前最大的嫌疑人是路明非。”
“卧……卧槽!”芬格尔瞪大了眼睛,“狗贼跳反了?”
“事情还有很多疑点,所以学院没有签发对他的通缉令。我们来这里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刚才忽然跳窗逃跑,我们误会了。”专员关上保险,把枪放在吧台上,“我们知道你是他的好友,但我们希望你分清轻重,这件事不是你能扛得了的。”
“我的老天啊!谢天谢地!我以为东窗事发了呢!”芬格尔揉着心口起身,“辛苦各位师兄弟陪我跑了半座城,一场误会,一场误会!老板老板,给我兄弟们上酒!上好酒!都算在我的账上!”
“我们不是来喝酒的,”专员盯着他的眼睛,“我们想知道你是否会配合我们的行动。”
“必须的!这还用问?”芬格尔抓起一个酒杯一把捏碎,“他干出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来,我当然要跟他恩断义绝!赤胆忠心鞠躬尽瘁这类词你尽管用在我身上,绝不亏心!校长待我恩重如山,没有校长我毕不了业,人生就只剩失败二字!大义灭亲我的心里也痛,可公道正义我不能不管,事情轻重我分得清!不过话说回来,帮忙都是相互的,你们也得给我点好处,对不对?”
他搂住专员的脖子,凑到他耳边:“黄金那事儿,就当不知道行不行?行不行嘛行不行嘛?”
目睹这一幕的达尼娅忽然对作家这个群体感到很失望。
地中海,马耳他共和国。
这是世界上最小的几个国家之一,由五座岛屿组成,分别名为马耳他、戈佐、科米诺、科米诺托和菲尔夫拉。
前三座岛上有人居住,科米诺托岛和菲尔夫拉岛却为了保护生态而关闭,船都不能靠近海岸。
但在自驾帆船的游客中一直流传着一个秘密,菲尔夫拉岛上其实是有人居住的,沿着生态保护区的边缘行船,在岛屿凹进去的某处,你会看到一座白色的尖顶建筑,旁边是一座小型的天然港,里面停泊着长达200英尺的豪华游艇和悬挂白帆的轻型帆船。
有人觉得那是教堂,可在阳光最好的春夏两季,却能看到身穿白色纱裙的女孩们成群结队地登上游艇。
那画面叫人心旷神怡,大海和天空一色的蓝,海天之间浮着白色的游艇,女孩们在海天之间嬉戏。
她们会脱掉纱裙只剩白色的比基尼泳衣,花上几天的时间把自己晒成漂亮的小麦色。
傍晚时分,朦朦胧胧的光浮在西方的海面上,海天混沌,纱帘在风中起落。
面向大海的露台上,身穿白色沙滩裙的女孩和年迈的黑衣修女坐在藤编的椅子上,吹着海风,喝着柠檬红茶。
这种情形并不多见,克拉拉修女是这间修道院的主事,通常她都待在圣堂里,守护那些年代悠久的经卷和壁画,今天她特意走出圣堂,来到这个名叫陈墨瞳的见习修女的房间,聊了些不重要的事。
“我亲爱的孩子,你来这里多久了?”克拉拉修女准备进入正题。
“去年秋天来的,四个月了。”见习修女盘膝而坐,眺望着远方隐现的白帆。
粗犷的坐姿搭配那头暗红长发,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望风的海贼。
“恕我直言,我觉得你并不喜欢我们这里,如果早晨醒来你忽然不见了,我一点都不会吃惊。”
“那不挺好的?我可是个危险人物,如果修女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大概会立刻把我赶出去。”
“说出来听听,看我会不会把你赶出去。”克拉拉修女微笑。
“我只能跟你说,你给我根钢管,我能揍熊玩儿。我要是起了歹意,这岛上一个活口都剩不下。”
“原来是一位威风的女骑士,可女骑士是属于战场的,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我答应了一个憨憨要嫁给他,他是一个老家族的孩子,家里的规矩贼多。”
“所以这是为爱而支付的代价?”
“他们说我要是想当加图索家的主母,还得持这个证书才能上岗。”诺诺叹了口气,“说白了,我是来混学历的。”
恺撒求婚成功后,兴冲冲地给弗罗斯特写了封信,宣称这件事他自己做自己的主,如果家族不同意,他就放弃继承人的身份,反正庞贝是匹如假包换的种马,辛苦他再给家族生一个继承人好了。没想到弗罗斯特很快就回信了,说我们尊重你的意愿,请带陈墨瞳小姐来一趟罗马,和家中的老人们见个面。
家族之间的联姻程序正式启动,就像两台庞大的机械相互接近,开始联动,数不清的齿轮和传动轴转动起来。
在罗马郊外名为“先贤祠”的庄园里,诺诺见到了加图索家的老人们。见面的场所是一间内壁漆成青蓝色的石头建筑,像是一座古老的圣堂,唯一的窗位于头顶,氤氲的阳光通过它洒在巨大的圆桌上,十二位身穿白袍的老人跟恺撒和诺诺同桌用餐,他们都很苍老,但眼睛炯炯有神,仪态端庄,不怒自威,像是罗马帝国的历代皇帝们聚集在一起。
恺撒说这才是加图索家真正的掌权者,他们被称为长老,共同决策家族的重大事务。至于家主,只是他们选出来的类似执行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