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的大儿丁大郎在东街做屠户,二儿丁二郎在西市卖布,三儿丁三郎是酒楼里的账房先生,四姑娘丁四娘嫁去了邻县,一年也不能回来一次。
她头一个去寻的是卖肉的丁大:
“儿啊,这常言道,‘奶是人血变的哩’!你吃了我的奶,如今家中实在是无米下锅,俺腹中饥饿,你便舍俺一碗米下锅呵!”
丁大郎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满脸生的横肉,一脸络腮胡像是杂草,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娘啊,实在是儿的不孝,竟让您老人家饿着肚子,只是这些天行情不好,买肉的人不多,俺也是做赔本的买卖哩!这一块猪肉,半袋米是俺的心意,您带回去煮碗肉汤喝喝哩!”
王婆接过那一串用草绳绑起来的“肉”,还有装在布袋里的“半袋米”,低头一看心都凉了半截。
这哪里是肉,分明是一串哄哄臭的猪大肠哩!
这哪里是米,分明是半袋子发霉长了芽的麦子哩!
“去去去,肉也有了,米也有了,别妨碍俺做生意!俺家弟兄三个,你那两块地又不肯给俺,凭甚要吃俺的肉,吃俺的米!”
丁大郎像是挥苍蝇一样赶走了可怜的老母亲,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王婆又去寻了卖布的丁二:
“儿啊,这常言道,‘奶是人血变的哩’!你吃了我的奶,如今这天气越来越凉,俺这身子骨受不住,你裁上一匹布,给俺做一床被子哩!”
丁二郎下巴尖尖,脑袋尖尖,看上去像是一根针,他一瞧见王婆便拉下脸来,阴阳怪气道:
“俺娘在这城里是出了名的善心人哩!旁人都说俺是‘糖公鸡’,一毛不拔还要从旁人身上沾些东西下来,俺可不敢认是你的亲儿子哩!”
他一眼瞧见王婆手上提着的布袋,眼珠子转了转便有了主意,一抹脸又是亲亲热热的模样:
“娘啊,娘啊,俺刚才是说笑哩,如今天气冷了,俺给你做一床棉被,用的是从西域带回来的白叠子,缝到被子里暖和哩!”
二儿改性子了?
王婆受宠若惊,拄着木拐杖迷迷瞪瞪进了布料店。
还没等王婆反应过来,丁二郎打开布袋一看,发现是一条臭烘烘的猪大肠,跟半袋子发了霉的麦芽,登时就变了脸色:
“娘啊!原是这臭烘烘不值钱的猪下水,俺大哥倒是大方,俺这做弟弟的也不能小气哩!这有一条上等的好棉被哩!模样花俏,盖上也暖和,十两银子俺都不卖!只是你拿了俺的被子,便要好好与人说道说道,俺可是孝顺的很哩!”
那条被子花俏得很,青色缎子上缝了好些花样,一看就值钱的紧。
王婆活了几十年,哪怕现在眼睛花了,也能看出几分端倪来,她上手一掂那被子,轻飘飘的不似样子,再一戳,被面撕开,里头飘出来一大捧轻飘飘的芦花。
这哪里是被面,这是丁二郎欺负王婆老眼昏花,用纸糊的被面哩!
这哪里是什么棉絮,这是丁二郎缝进去的芦苇花哩!
王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去寻三儿子丁三郎:
“儿啊,这常言道,‘奶是人血变的哩’!你吃了我的奶,如今俺又饿又累,你施舍俺一碗热汤水哩!”
丁三郎长得斯斯文文,白白净净,嘴上留了一片胡子,他自诩是“读书人”,因而说话前总是喜欢抖抖自己的袖子:
“咳咳,娘,我如今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账房先生,做不得这酒楼的主哩!哎!也罢也罢!看在您是我娘的份上,我就厚着脸皮去讨一碗粥水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