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斐问话一出,邬声又一次沉默下去。
只是这次的沉默却不是否认,他垂下眼睛不知道是在怀念什么人,就在谢知斐屏息间等待着他的答案时,邬声开口了。
“这种情况下,哭是没有用的。”邬声语调平常,说完便抿紧了嘴唇,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甄柯眼尖地看到他这点微小的神情变化,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击中了。
该说不说,还得是美人,抿着嘴唇不说话,就是欲语还休,无限诗意。要是换成了他,那就要叫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了。
“你记不记得沈惊淙有一场戏,由小演员来饰演的那几场其中的一场”甄柯翻了翻剧本,找到一页,指着递给邬声看,“就这段,小沈惊淙刚刚被带进杀手组织训练,被组织里年长的孩子带头欺负,我写他嚎啕大哭,哭着想要回到娘亲的身边。邬声,如果你是他,你会哭吗”
邬声低头,看完甄柯指的那两行情节,他道“不会。”
“为什么”
“打我的又不会因为我哭,就少打我几下。”
甄柯“”好实用主义的判断哭与不哭的办法。
但甄柯隐隐兴奋起来。
暂且抛开邬声的低敏感性格会对邬声的演员事业产生什么影响,邬声这个特点无疑和剧里的沈惊淙高度重合。
沈惊淙也是无法理解感情的。
甄柯分给每个演员的剧本里,沈惊淙都是不一样的。
萧归荑眼里的沈惊淙,是将她的竹马崔玮打成重伤,又在她大婚之日拦停送亲队伍,将只剩一口气的崔玮扔进她喜轿的仇人,简直嚣张到了极点。但如果不是沈惊淙,她也不会突然明白过来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决定与崔玮一起逃婚。
崔玮眼中的沈惊淙,是恩人。
萧和光眼里的沈惊淙,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他听过太多被沈惊淙害过的人的哭诉,也见过那些被沈惊淙伤害过的人生活的惨状。在他眼里,沈惊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祸害,除掉才能换来一方安宁。
百姓眼里的沈惊淙百姓不知道沈惊淙叫沈惊淙,他们只知道有个叫三更斩的人,那是从阴间爬出来的索命鬼。他说让你三更死,没人能留到四更。
而甄柯自己眼里的沈惊淙,和他们都不一样,他是这个角色的创造者,他一度以为自己很了解沈惊淙。他知道沈惊淙的坏,也知道沈惊淙的好,知道沈惊淙令人惧怕的强大,也知道他过往的脆弱,方方面面都知道。
但甄柯忽然意识到,可能正是因为这种误以为自己对角色了如指掌的傲慢,他被一叶障目了。
他写沈惊淙在被人打又找不到娘时哭,还要嚎啕大哭,一个正常人在那么疼那么无望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哭
但他从来没想过,也许沈惊淙会和邬声一样说,哭有什么用。
毕竟沈惊淙在进入组织之前,和自己那美貌却身体病弱的母亲相依为命,受过伤,也挨过揍。真要流
泪,那时候就应该已经流过了。
沈惊淙比邬声更张狂不惜命,那么他被打得只剩一口气时的台词应该是“要打就直接打死我,千万别让我活下去。”
要是让他活下去,今天打他这些,最后一个都跑不了。
沈惊淙也不哭,他要让别人哭。
行,挺疯。
甄柯找到了新的思路,连忙在剧本上划了几笔,又飞快写起字来,记下了新的改动。
然后他又唰唰翻了几页,给邬声看还有这里。”
沈惊淙成年之后还有一场哭戏,是和萧和光的对手戏之后,在被自己的弟弟喊魔头之后,白天里和弟弟打了一架,夜里偷偷哭了一场这是甄柯一开始的设定,他想让观众知道,沈惊淙真的非常在意这个同母异父的兄弟,哪怕萧和光并不知道沈惊淙是他的哥哥。
在邬声皱着眉看这段情节时,不用邬声给意见,甄柯立刻就有了决定。
甄柯道“不用哭。”
萧和光不知道沈惊淙与他兄弟的身份,可沈惊淙早就知道自己在弟弟心里是什么模样,他疼爱这个弟弟,只用自己的方式对萧和光好就很开心,他不会管其他人的心情,也不在意弟弟对他的评价。
“也不可以面无表情。”见甄柯目光沉迷地欣赏着邬声的脸,谢知斐补充了一句,“一刻的怔愣还是可以有的,毕竟是被最关心的弟弟骂魔头,沈惊淙对萧和光,还是和对其他人不一样。但怔愣一刻就好,之后很快就变成了不在意。大概会有的心理活动是不和小孩子计较。”
他很担心甄柯只将邬声当成一个美貌花瓶。
甄柯忽然眯眯眼睛,看着谢知斐“谢老师怎么对沈惊淙这个角色这么了解”
“我和邬声在一起读过剧本。”谢知斐道,“我们两个人的剧本应该是可以互相看的吧”
甄柯“当然可以。”
他低下头,奋笔疾书,将刚刚谢知斐说的那几句话写下来。
演员的特质可以给角色增添更多血肉,和邬声与谢知斐的这一次聊天让甄柯文思泉涌,这一次改稿,甄柯改得通体舒畅。
邬声无事可做,就又看向了符彭阳,娄金良那边让符彭阳补拍了三次,最终才过了这一条镜头。
谢知斐看看邬声,忽然垂下眸来问“甄老师,我有一个问题,在沈惊淙心里,到底是萧和光更重要,还是江槐更重要”
甄柯并没有回答,只是很激动地说道“加上这句台词给挚友加上”
统统加上
和好演员合作就是爽,台词都不用自己想。
甄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改自己的稿子会改得那么积极。
谢知斐“”
改完之后,甄柯给修改的几页剧本拍了个照,发到了编剧群里。
一致好评。
很快群里的助理和其他小编剧就冒了泡。
感觉老大好喜欢沈惊淙这个角色kkk
我也喜欢定妆时你们没在现场没见过那个演员漂亮简直不像真人,当时我真的,人都呆了
我倒是没见过全貌,好可惜,我昨天去围读会上,邬声一直戴着口罩。但是我跟你们说,那双眼睛真的好漂亮啊绝了我问了问周围的人,每个人看到他眼睛的第一感觉都不太一样,有人说像是看到了月亮,有人说看到了夜晚的湖泊,总之有种感官被全面激活的感觉,很干净很美好
啊啊啊,改动的这些地方好哎疯批美人好带感
所以说现在沈惊淙的哭戏只剩一场了是吗前面的改动都很好,但最后一场不要动了。美人落泪,上等佳品,值得我刻成光盘带进坟墓,跪求老大不要再修那一幕了
看到这条,甄柯回那条不修。
目前剧本里,沈惊淙的最后一场哭戏,是和谢知斐要饰演的“江槐”有关的。
想到这,甄柯抬眼,看了旁边的谢知斐和邬声一眼。
他对似乎还在苦恼的邬声说“压力不要太大,哭戏可以慢慢练。”
谢知斐叹了口气“我来教他吧。”
等剧组收工,谢知斐对邬声说道“今晚要不要上课”
邬声有些期待地问“有课吗”
谢知斐道“我想和你聊一聊。”
顿了顿又补充“聊一聊明天的戏要怎么演。”
明天邬声有一场戏,紧接着符彭阳那场戏之后。
符彭阳那场戏,要拍的是萧和光在姐姐逃婚之后,咸鱼心态发生转变的过程,也是男女主初遇的戏份。
天凌宗给不了太祈宗说法,在听到太祈宗掌门之子骂他姐姐不守妇道之后,萧和光难抑怒火,与太祈宗掌门之子大打一场,两大家族彻底对立,而太祈宗作为第一大宗,本就追随者众多。天凌宗孤立无援,逐渐落入人人指责的境地。
萧和光父亲因此事郁结于心,生了一场重病。
掌门一病,天凌宗内部也起了异动,不少人对掌门之位虎视眈眈,而萧和光因放走萧归荑受罚,被自己的父亲关了禁闭。
萧和光一点儿都受不了这个委屈,他偷偷逃出家门,想像小时候一样,借助在朋友那里,躲一躲风头,等哪天他爹消气了,他就可以回家去了。
可这次那些朋友远远看到他,就像是躲瘟神一样,避之不及地早早躲开。
萧和光完全没料到曾经的好友们会在他落难后这样对他,他匆匆从被关禁闭的地方逃出来,既没有带口粮,也没有带银两,在街上晃荡了一天下来,很快肚子就饿了。
萧和光垂头丧气地坐在路旁,这时,有一只手递了个包子过来。
萧和光顺着望过去,看到了一张陌生中带着点熟悉的脸庞,他想了想,忽然间想起来那是几年前被他搭救过的女孩。
当时她被恶霸欺凌,而萧和光与另外一个路过的陌生少年一起,将这个女孩救了下来。
若说
出力,还是那个陌生少年出的力气多一些。
萧和光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这女孩是记得他,还是怎么着,但他很快就听见女孩笑着说道“填填肚子吧,救过我一命的小侠客。”
邬声的那场戏,就安排在这场戏之后。
同样的场景,不同的时间。
夜色升起,街道人影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