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南杉伏案写着黄符,一张又一张,不见停。
师父觉得奇怪,背着手在屋子里兜圈,眼睛盯着徒弟,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南杉,写了一下午了,歇会儿,用不着这么多。”
南杉没抬头,悬于黄表纸上的毛笔尖蓄着一滴朱砂。
他笑了笑,“反正也没什么事,多写点,分给邻居避避邪也好。”
奇了怪了。
师父怎么看怎么不对,这小子平日里没这么刻苦,练功嘻嘻哈哈,画符也是叫了才画,只有驱魔做法的时候才会认真,最近是怎么了,像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似的。
“你喝口茶。”他特意给南杉端了杯茶,放到他跟前,“喝吧。”
南杉这才抬头,“谢谢师父。”说完端起茶一饮而尽。
过了半晌,南杉才回过味,眉头紧皱,抿起嘴,“好苦……”
“你还知道啊?”师父坐上他二手淘来的太师椅,“我还以为你就一门心思发扬道法,酸甜苦辣都尝不出了。”
南杉一时语塞,放下手中的毛笔。
“说说吧,有什么烦心事儿。”师父一副神机妙算的样子,就等着南杉诉苦。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
没想到他的嘴这么硬,师父摇了摇头,“你骗不过我,南杉,你在我身边长大,一个表情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可别忘了,连名字都是我给你起的。”
南杉沉默了几秒,露出一个和往常没什么分别的笑,“真没什么,就是最近状态不好,画符静静心。”
“静什么心啊。”师父从太师椅上起来,两手又背到身后,“出去玩儿吧,年纪轻轻愁眉苦脸的,你看外面多好的天气啊,别愁眉苦脸的,该玩儿就玩儿,反正现在没活儿,有事儿你再回来。”
南杉正要拒绝,门铃声突然传来。
师徒两人都有些奇怪。
师父嘀咕道:“没有委托人预约上门吧。”
“我去开门看看。”南杉说完,径直朝玄关走去。
门铃只响了一声,南杉想或许是有人弄错,但他还是开了门,令他意外的是,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吴悠。
吴悠穿着一件干净柔软的白色卫衣,套着帽子,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像是正要再按一次,见南杉出来之后,他放下了手,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还真住在这里。”
南杉这才想起来,他并没有告诉吴悠自己的住址,不过在之前的时间线里,吴悠是来过一次的。
虽然他们现在所处的时间线里已经没有了圣坛,整个世界也发生了行业内大的改变,不过他和师父的工作室地址没有太大的变动,还是在同一栋旧公寓里,只是楼层不同。
但他还是有些意外,吴悠竟然会来找他。
“怎么突然来找我?”南杉意外到忘了应该先让吴悠进来,两个人傻傻站在门口。
“我不能来吗?”吴悠抬了抬薄薄的上眼睑,戴着帽子的他眼睛显得格外大。
“不是这个意思……”南杉正要解释,师父从里面走出来。
“哎呀,这个小朋友长得真可爱。”师父笑得跟弥勒佛似的,满脸和善,“小朋友你年纪很小吧?找谁啊?是遇到什么灵异事件了吗?”
可爱这两个字已经够戳中吴悠雷点了,南杉想。
还是不要让师父说太多比较好,免得吴悠不高兴。
南杉两手摁在师父肩上,打算让他回去,“师父你先……”
没想到这时候吴悠竟乖巧地鞠了一躬,“师父好,我叫吴悠,马上满十七了。”
南杉愣了愣,心里奇怪吴悠今天怎么转性了。
吴悠直起身子,一贯喜欢黑脸的他难得地扯起嘴角,对着南杉的师父露出一个很规矩的笑,“我是来找南杉的。”
“这样啊?”南杉师父侧过头,给南杉使了个眼色。
南杉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吴悠直接看向师父,“可以约他出去一会儿吗?师父。”
“当然可以。”南杉师父笑呵呵地把南杉推了出去,还对吴悠说,“正好南杉今天一整天状态都不对,蔫儿了吧唧的,你陪他出去转转啊。”
说完,他一巴掌拍到南杉背上,“打起精神来。”
南杉就这样挺着背,和吴悠一起离开了公寓。
电梯里吴悠也没有说话,南杉还以为他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一出公寓,迎面而来的是漫天火烧云。这个城市不是下雨就是雾霾,难得出现好天气,落日慷慨地倾洒在繁华大道和玻璃幕墙,人工反射的光让城市的暮色愈发璀璨。
吴悠走路一向很快,两手一揣,帽子一戴,像是这个世界上心事最多的孩子。
南杉加快了脚步,只差一步就要和吴悠并肩,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吴悠停下来,朝他回头,还抱怨了一句。
“你走路好慢。”
他们就这样默契地靠近了彼此,一高一低,并肩而行。
“怎么了?”南杉的声音低沉却温柔,微微低头去看他,“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刚刚还在被师父追问有什么苦恼的他,在看到吴悠的瞬间,就只想解决吴悠的苦闷,让他开心。
吴悠低垂着头,盯着地面上重叠的两个影子,不说话。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些可疑的事,把南杉约出来,又不和他说话,像是在故意耍他。
但他就是说不出口。
走过一条马路。
“你……”/“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各自窘迫地不再继续。
“你先说。”南杉对他笑了笑。
吴悠注意到一旁的铁艺长椅,于是走过去坐下,见南杉也在他身旁落座,但隔着二十公分的距离,他低声开口,声音不大。
“我……我这次期中考试考砸了,假期结束之后,老师要给我们开家长会,我不想让我爸妈去。”
南杉笑着,“不想让他们知道?”
吴悠抬了抬眼,点头。
“那怎么办?”
吴悠沉默了片刻,心里感觉南杉听懂了,故意在引导他说出来,可他又觉得这样的想法也挺奇怪的,南杉不会这样。
“你可以帮我去开家长会吗?”吴悠抬头,望着他的眼睛。
夕阳的光彩全都落在南杉身上,连他朴素陈旧的道袍都显得流光溢彩,和他的笑一样。
“这样好吗?不会被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