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人走到大队办公室门外面,见队长及大队干部在开会,便站住了。有个胆子大的走到门口,朝屋里伸着头喊:“程春光,你出来!”干部们吃惊地看着他。汪书记坐在主席台上,厌烦地问:“你弄啥嘞?”那人说:“找春光有事!”书记看会场无春光,说他可能解手去嘞,又问找他有啥事。那帮人中有个结巴舌子好说话,不等那人回话,便跑到门口里面,说:“他……春……春光扒……俺……”他越说越结巴,越结巴越急,越急又越结巴,憋得脸红脖子粗,也没有“俺”出来个啥结果。有个急性子的人等不及了,跑过来,冲着书记发火说:“恁干部咋球当的?唵!俺们干了活!恁不给工分!”书记“嚯”地站起来,指着那人,厉声说:“我不给你工分啦?唵?你有气冲我撒啥呀?我又不是你的出气筒!谁不给你!你找谁!”那人瓤劲了,说:“我不是冲你撒气的!我只是给你摆摆理!”书记怒说:“我不听你摆理!谁扒你的工分!你找谁摆理!”这时,华印站起来,往外推着那人,说:“去……找恁的队长去摆理!”把那人推出去,回到主席台旁,掂起上面的暖水瓶,拿起瓷缸,倒缸茶,一只手拿着瓷缸把子,一只手半握着放在瓷缸旁,躬着身,把茶缸递给书记,说:“恁值当跟他生气吗?喝口茶,消消气。”书记接过茶缸,朝门口瞪一眼,勾着头,努着嘴,沿着瓷缸边来回吹着茶,然后抿一口,放下茶缸,坐下了。华印也回原位坐下了。
这时候,春光从厕所走到办公室外面。那帮人立马围住了他。有人责问道:“你为啥扒俺们的工分?”春光说:“那不叫扒。我那时就说嘞!恁干也没工分!”有人说:“你说嘞是不假!可连长又说给俺们嘞!”春光说:“他坏了队里的规矩,说的那话不算数!”有人跳到圈里,拗着头,问春光:“队里的活每次都是你派的吗?”春光说:“不是呀!”那人立马抓住把柄了,说:“这不就是了吗?连长有时也派活,俺们以为那次还是你让连长给队里派活呢!”春光说:“就算你们开始不知道那是连长叫人私自派的活,可后来我不是说不让你们干、不给工分了吗?”那些人纷纷说:“可再后来连长不是说给我们了吗?他是干部,我们自然而然也得听他的话!”春光说:“可恁干的是’犟筋头’私自提号的活,连长给工分不合理!”
“犟筋头”也在这人群中,正恼春光扒给他装窑人的工分、恶气没地方出呢,听到春光提他的名字,便找到出气的地方了,蹦到圈里,指着春光,吼:“你说个屌!别人装窑有工分!我装窑没工分,你是欺负人!”说着,扭头看着那帮人,说:“咱都是西头的人!他不给工分,是故意欺负咱西头的人!”这西头的人平时都是别门的人吃四两,他们得吃半斤的人,可如今别说吃公平的四两了,却连一两也吃不到了,如何肯依?都愤然地指着春光说:“你不给工分不中!”春光点着头一艮一艮地说:“我就是不给!”有人气愤地“嗯”一声,上前去捶春光。春光闪身躲过。那人又去捶。
这当儿,只听圈外一声喊:“恁咋恁铁呀!”那人落下了锤。众人扭头看,只见九爷领着程伟、根旺父子、雪梅来到了。刚才喊话的是雪梅。当下,那雪梅挤进圈里,挺身挡在那人面前,鼓着乳房。那人若再举手打,弄不好就会碰到雪梅的乳房——庄稼人,有规矩、道数,正眼看不是自己老婆的年轻女子还会被视为不是好货呢,如何能碰别的年轻女子的乳房——于是赶紧退回到人圈前面,怒视着春光,厉声说:“我饶不了你!”春光也怒视着他,说:“你咋不住我一点!”
这时候,干部们跑出来了,围着看。那帮人中有个人往前悻!春晖见状,往里挤。春潮一把拉住他,给他埋怨春光,道:“你别管他!他是个死眼子!工分是他的呀?唵!他不给人家!叫人家给他点厉害、治治他好长记性!”春晖甩开他的手,瞪他一眼,说:“这都啥时候嘞!你还说那话!”说着,挤进去,挡在那人面前,怒视着那人。那人停了步,也怒视着春晖。俩人像鸡叨架时瞅斜眼一样。这时侯,又有几个人往前悻。雪梅张臂挡。程伟挤上前,拗头乍膀怒视着他们,声如炸雷,道:“咋?想打架哩是不是!”那几个人仍往前悻着说:“打就打!”
话落音,根旺挤进圈,从兜里掏出来烟,撕开口,掏出来几根,笑着给那几个人散着烟,说:“都是老少爷们哩,多大个事值当这样呀?唵!春光这孩子,是老少爷们看着长大的,认死理!大家都比他大几岁,能和他学成一样吗?唵!吸烟……消消气!”说着,把烟硬往人们手里擩。人们推着他的烟,仍往前悻。根旺退着步。
这时,九爷挤进来。高大的身躯站在圈中间。他微笑着说:“这是咋啦?唵!想吃人呀?唵!多大的事呀,不在家说,在这闹?唵!都回去!咱坐屋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