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还得给江先生买点糖呀。”
言落月扳着手指头,一边算账一边碎碎念。
她想到哪儿说哪儿,没过一会儿,话题居然飘到了她和小蛇的初见上。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一年之前,咱们两个见过面的。”
那时候,这条小蛇还曾被妖族大叔视作“魔蛇”,险些丧命。
如今言落月也学得一些观气之法,她和言干、桑戟轮流研究了小青蛇一通,丝毫没从它身上翻找出半丝魔气影子。
它仿佛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小妖兽。
只不过,普通的小妖兽可不会激活《万界归一》的奇遇。
回忆到这里,言落月想起那次见面的结果,低声笑了一下,又摸了摸小青蛇的脑袋。
“你是我的‘奇遇’,一见面就直接改掉了我一根木簪子——那可不是普通的簪子,你看,我连睡觉都离不开它呢。”
小青蛇一直闭着眼睛,还没注意过言落月的木簪。听言落月这么说,它明显愣了一下,摇头摆尾就想顺着言落月的头发往上爬。
然后,它就被无情的言落月揪住尾巴,重新拖回了手帕上。
“要好好睡觉。”言落月义正辞严地教育它道。
小青蛇:“……”
夜色渐深,言落月的眼皮渐渐粘在一起睡熟了。
听着耳边轻缓又有规律的呼吸声,原本在手帕上绷成一条,一动不动的小青蛇,闭着眼睛窸窣摸索着,沿着床柱缓缓爬下。
那张小床温暖、柔软,还伴随着很好听的呼吸声。
可它已经不能在此多加停留。
床柱笔直棱硬,难以攀援,紧闭眼睛的小青蛇刚刚爬到一半,就啪叽一声摔在床脚。
它晕头转脑地打了个滚,原本被洗干净的小青蛇,又变得有点灰扑扑的。
留意听着来自上方的动静,直到确定言落月没被自己吵醒,小青蛇才翻了个身,覆盖在双眼上的瞬膜也缓缓睁开。
有那么一个瞬间,晶莹的蛇身浮现出一道淡淡的人影,影子的颜色渐渐凝实,好似下一刻就能变成一个眉眼精致艳丽的男童。
然而在成功化人的前一刻,一道血红色的不祥印记,却先一步从男孩的皮肤下凸显出来!
男童双手卡住喉咙,未等化人成功,就重新被打为蛇形。
玲珑剔透的小青蛇痛苦地在地面上来回翻滚,头和尾巴不断撞击着地面,像是一条被放进油锅里活煎的小鱼。
在咒印的折磨下,它连竖长的蛇瞳都扩散开来,然而除了嘶嘶的抽气声外,任小青蛇如何努力,也无法口吐一句人言。
许久以后,刻骨的疼痛渐渐淡去,小青蛇才筋疲力竭地摊平。
蛇是变温动物,分明没有汗腺。
然而此时此刻,地板上却隐隐透出一个潮湿的人形印子,非常轻淡,却弥散着不容忽视的淡淡水汽。
咒印已经在慢慢松动,这个过程或许痛苦,但比起从前,总归好了很多。
上一次尝试变形的时候,在咒印的束缚下,他连一个勉强的人影都无法凝聚。
而这次,他甚至能在现实里留下些许痕迹。
恋恋不舍地翻过身,小青蛇回首,朝木床的方向望了一望。
它有意控制着视线抬起的角度,并未打扰到沉睡的言落月,只是很小心地很小心地,瞥了言落月从床沿垂下的一缕头发一眼。
他记得之前的那次见面,当然也记得那根奇妙的木簪。
他亦会记住缠住手腕时,从对方腕间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
除了被敌人捏住七寸的时候外,身为冷血动物的蛇形,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近在咫尺的温暖。
他更是……记得这个女孩儿。
小青蛇在心中默默地想道:第二次了。这是我第二次受她的恩。
只可惜,渐渐恢复的力量,已经在从它的每一片鳞片缝隙里缓缓涌现。
虽然、尽管、即便……
可它真的该离开了。
小青蛇扭回自己的脑袋,紧紧绷住脖子,往外爬行了几步。
但一两秒钟过后,它还是忍不住绕了个圈,又懊恼地翻起尾巴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木床上,言落月还在黑甜乡中沉眠。
小青蛇围着床脚转了一圈,终于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爬上低矮的柜子,冲着自己早就看好的目标伸出罪恶之尾。
它的尾巴尖一挑,就勾起了一只言落月用来扎头发的、毛绒绒、雪雪白的小发饰球。
回身一口咬住尾巴,小青蛇撕下一片晶莹剔透的鳞片,代替绒球放回桌上。
这一次,碧绿的小蛇用尾巴卷着一只白绒球,从门缝里悄悄溜走,义无反顾地行远。
小青蛇翻过门槛,再越过院落。
凌晨的第一缕曦光伴着破晓的鸡啼自天幕映下,若是此刻有人未眠,便能借着这一缕微弱的光辉,目睹到奇异的景象。
——一条剔透如玉的小青蛇,正顺着墙根爬远。
凡是它经行过的地方,显出丝丝新绿的草色,全部一视同仁地重归枯萎。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小青蛇越爬越远,而它新接触到的植物,也从草尖一直枯萎到底下深埋的根部。
这些草木撑过了严峻的冬日,顶住了早春料峭的寒风,却没有预料过这样一位意外的来客,在拂晓到来之前将它们无情摧折。
…………
言落月醒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小青蛇。
她的睡姿稍微有点狂放。
自从经过言雨允许,获得了独立睡觉权以后,言落月的睡眠姿态就日渐自由。
明明晚上刚熄灯的时候,姿势还是安详的平躺,结果一觉醒来,不但平躺换成了俯卧,脸蛋也在床头压成了扁扁的一滩。
睡眼惺忪地扬起爪子,言落月迷蒙地在枕头边上扒拉两下,只摸到一张空荡荡的手帕。
言落月:“!!!”
坏了,小青蛇呢?她那么漂亮一条蛇,睡前还在她枕头边上呢。
不会是、应该不是……千万别是被她给压成蛇精饼了吧?
言落月双眼蓦地睁大,所有睡意全部飞到九霄云外。她一个鲤鱼打挺瞬间坐起,慌忙掀开被子翻找起来。
被子底下、枕头下面、褥子底下也得翻翻,还有睡前挽的丸子头也捏一下,看小蛇有没有偷偷爬进里面。
一通狂风骤雨般的搜寻以后,言落月仍然没找到任何和小青蛇相关的痕迹。
直到最后,言落月在床头矮柜上发现了一片青色的蛇鳞。
那片细小的蛇鳞相当新鲜,像是刚从身上拔下来一样,边缘处还染着一丝仍然鲜艳的血迹。
甚至顾不得披上外衣,言落月光脚握着鳞片,匆匆跑出了屋子。
小姑娘磕磕绊绊地迈过门槛,却只见晨曦照耀大地。朝阳四面八方铺设开万里金红霞光,哪里还能寻到那抹惊艳瑰丽的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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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蛇不告而别以后,言落月情绪低落了好几天。
只有想到自己已经赚够第一桶金,可以挑选喜欢的火种炼器,她的心情才会好转一点。
对于如何挑选火种,言落月自有一番心得,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但关于在哪儿能买到物美价廉的火种,这就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空白区。
一听这个问题,言干和桑戟也是连连摇头,对此完全没有经验。
桑戟建议言落月:“要不,你问问江先生?我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于是,当天吃过中午饭,被江汀白接走的时候,言落月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她仰起小脸叫了一声:“江先生。”
“嗯?”江汀白非常配合地停下脚步。
见言落月有话想说,他手指一动,腰间长剑变宽数寸,“嗖”地飞到言落月脚下,稳稳地把言落月托起到和自己平视的高度。
言落月平生第一次“被飞剑”,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直到江汀白问了一句“怎么了?”言落月这才回过神来,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如数问了一遍。
“唔,原来你想买朵趁手的火种。”
江汀白点点头,修长的手指微勾,就像有一条无形细线牵在他的手指和长剑间似的,引飞剑载着言落月,慢慢地往前走。
哪怕言落月只是个幼龄稚童,江汀白也没有将她的请求当成孩子话,而是认真倾听了言落月的每一条要求。
言落月说完以后,江汀白面上露出思忖之色。片刻以后,他温声道:“对于火种,我还算有些了解,你的问题,我可以解答。”
“价格在五百灵石之下,就是大众所谓的低级火种。在市面上,举凡能找到的这类火种,一定都是从某朵总火里分出的火苗。对于低级火种来说,质量上的差别并不明显,所以在哪里买都是一样的。”
听完江汀白的这番话,言落月很感兴趣地眨了眨眼。
并不是因为这段话多么真知灼见,而是因为这个见解非常标准。
对于炼器师来说,低级火种就好比小学生的口算题卡,无论选择了哪个牌子,练习的效果都不会相差太多。
但没了解过炼器相关的人,就摸不清里面的门道。
而江汀白的回答中规中矩,一听就知道,他一定接受过非常正统的炼器教育。
言落月好奇道:“那先生的意思是,只要看中合心的火种,我就可以随便买了?”
“不。”江汀白反而摇摇头,“我建议你去城中心的大商铺买。”
“虽然各处卖的低级火种都相差不大,但你如今年纪尚幼,普通商铺的老板见了你,或许会故意诳抬市价。不如去城中心正规的大商铺,买一簇明码标价的火种来的放心。”
言落月点点头,继而追问道:“依先生看,我该去哪座城?”
江汀白眼中浮出一丝笑意:“我若说归元城,你可去得?”
言落月顿时捂脸:“先生莫要跟我说笑了。”
云宁大泽这个地方,向北临着一处魔域封印,往西就是妖兽丛生的平宁山脉。诸多妖族环绕云宁大泽而居,将整片泽地经营得欣欣向荣。
——以上,是关于云宁大泽的官方介绍。
要让言落月来说,云宁大泽吧,它其实就是一处占地面积特别广阔的湿地。
在这片湿地里,有湖泊、有沼泽、北连魔域,西通山脉……自然风景异常出众,同时,它也异常的偏僻。
这个道理,只需举个前世的例子就能讲明白:在一个城市里,最为发达的商业中心,绝不可能建在自然环境保护区里。
所以,云宁大泽不但自己偏僻,就连挨着它的几座城池,规模也都比较小。
而江汀白口中的“归元城”,乃是以天下四宗之一的“归元宗”为基的一座千年古城。距离云宁大泽足有千里之遥,属于修仙世界中的一线城市了。
如今在学堂上课的先生,都是归元宗座下弟子,属于千里迢迢过来支教的。
此方世界里又没高铁,以言落月的修为和年纪,要想去归元城,除非做好了长途旅行的准备,不然就只能靠做梦了。
江汀白微微一笑:“既然去不了归元城,那就去如意城吧。”
如意城,便距离云宁大泽最近的一座小城。
两人一问一答,转过一道曲径通幽的长廊,眼看快到了被言落月戏称为“教工休息室”的竹庐。言落月忽然想起一事,伸手猛掏腰间储物袋。
“对了先生,”言落月冲江汀白伸长胳膊,“这些给您!”
望着言落月掌心里那把花花绿绿、几乎快要捧不住的小东西,江汀白微微一愣。
原来,言落月给他抓了一把凝乳糖。
还是月明集上最贵的那种。
言落月双手捧满的糖果,江汀白只用一只手掌就接了过来。他笑着揉了揉言落月的头发,也把手伸进了储物袋里。
江汀白把手伸进了储物袋里。
江汀白开始寻找。
江汀白仍然在寻找。
江汀白在锲而不舍地寻找。
江汀白……
最后,言落月实在看不过去了。
她小小声地给江先生铺了个台阶下:“先生和哥哥一样,都丢三落四,总是忘带东西哦。”
江汀白失笑:“是啊,都怪先生比较粗心……等等,”他眼神一亮,“我找到——”
对着自己摊平的手掌,后半句话卡在江汀白喉口,戛然而止。
只见那只白皙如玉的掌心上,俨然躺着一团可怜巴巴的空糖纸。
江汀白:“……”
言落月:“……”
她看出来了,江先生是真的穷!
没注意到言落月几乎快要喷薄而出的同情眼神,江汀白只是微微一愣,就从善如流地把手腕转了个方向。
他神情自如地解下佩剑的剑穗,一本正经地挂在了言落月手腕上。
“喏,拿去玩吧。”
对着江汀白的剑穗,言落月足足盯了三秒钟。她终于忍耐不住,一脸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回事啊江先生,不是说每个剑修的剑,都是他们的老婆吗?
——结果你给宝剑配的剑穗,就是一串草编的蚂蚱,而且工艺还不怎么样,看起来非常像你自己的手工活?
——江先生,你就是这么对待你老婆的吗?!
这一天,震惊失语的言落月在心中发誓:她这辈子,绝不要做剑修。
…………
同为归元宗派到学堂教书育人的修士,冯小圆刚一走进竹庐,就见到素来温文尔雅的江师兄,桌上摆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
在看清了糖果包装以后,冯小圆不由得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师兄居然舍得……诶,莫非师兄今早御剑回了宗门一趟吗?”
听出这位师妹言语中的调侃之意,江汀白摇头失笑。
他剥开一颗糖果,不动声色地把剩下的凝乳糖都收进抽屉:“我并没有回宗。”
冯小圆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顿时笑弯了眼睛:“哦,那肯定就是学生送的了。”
她一边回到座位上,一边“很偶然”地从自己的抽屉里掏出几个草编的花环戒指、一排憨态可掬的泥娃娃、一对手工粗糙的杏花钗。
冯小圆摆出一副故作不经意的神色,仿佛漫不经心地闲谈道:
“哎,学生们都是一片赤子之心。我每次上课时,看到学生们冲我仰起红扑扑的小脸,也觉得他们非常可爱啊。”
一边说着,冯小圆一边扯了扯袖子,露出手腕上琳琅作响、由几颗不值钱的漂亮小石头串成的手串来。
江汀白:“……”
冯师妹的炫耀之心昭然若揭。
江汀白很是无奈地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却有点理解冯师妹。
——毕竟,学生确实是很可爱的啊。
一面想着,江汀白一面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继续做他的手工活。
这次,他用干草给自己的配剑编了一只小乌龟,在小乌龟的爪子里,还举着枚圆圆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