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你都想起来了?”
周川说他想起了他临死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郭昊天表示质疑,问道。
周川点点头。
九月五日凌晨一点多,周川被剧烈的疼痛闹醒,无法再继续入眠。他痛苦地看着身旁熟睡的老婆和儿子,除了身体的疼痛,心里也十分痛苦。他老婆为了照顾他,辞去了工作。同时还要照顾他们的儿子,忙得她不可开交,疲累不堪,日渐消瘦。
多少个夜晚,他因疼痛醒来,他老婆也随之醒来,喂他吃止痛药,陪着他熬过阵痛,舒缓下来,再度入睡。他老婆从来不埋怨不抱怨,只一心一意地照顾着他和儿子,无微不至。
他曾对他老婆说过轻生的念头,他老婆哭着骂他心狠,想一走了之抛下她们娘俩儿。
他老婆求他不要胡思乱想,虽然已是肝癌晚期,无法治愈了,但希望他能保持良好的心态面对余下的生活,她会坚定不移地陪着他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面对他老婆的哭求,他放弃了轻生的念头,没再提过这一茬。当然,只是在他老婆年前他装作妥协了而已。
尽管他老婆央求他坚强地活下去,可他肉身的疼痛是难以承受的,每次疼痛的发作都让他难受到想放弃一切,不是嘴上说想挺过来就能挺过来的,如抽筋拔骨般刻骨铭心,无以复加。
那个凌晨也一样。他强忍着疼痛起床,不想吵醒他老婆,拉开床头柜抽屉找到止痛药吞服。然后在等药效起作用的过程中他忍受着极度难耐的疼痛,从床上一把抽过枕巾,咬在嘴里,扶着墙慢慢踱步走出卧室,来到书房,关上门,立刻躺倒在地板上,蜷缩着身体,抽搐起来,与疼痛抗争着。
浑浑噩噩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身体的疼痛渐渐得到缓解,他从地板上爬起身来,忍着隐隐的疼痛坐到椅子上,趴在电脑桌上。
发呆。身体时不时传来的镇痛令他皱眉抽搐。不经意间,眼角竟流出了两行热泪。
太难受了,太痛苦了。不仅自己难受痛苦,还让他的家人跟着他一块儿难受痛苦。他好想去死,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他不再痛苦,他的老婆也会轻松许多,从此解脱。
即便一开始会因失去他而难受,但时间终会疗愈一切,他老婆会接受他死掉的事实,不再伤痛,恢复正常的生活。
“我对死亡早已没了恐惧,让我犹豫的不过是对老婆儿子的不舍和担忧罢了。”周川叹气苦笑着说,“告别?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把我老婆叫醒,跟她告别,我就死不成了。她一定会阻止我,那样的话,我赴死的决心也会被击碎崩塌……我不能再犹豫不决了。所以,我决定留一封遗书给她,就当作和她告别了吧……”
周川说到这儿,看了看我们,又继续说:“当然,我也担心我的自杀会不会给我老婆带来困扰,所以我在遗书中也写明了我自杀的原因,是不堪忍受病痛和不想在拖累她们娘俩儿。事实证明,我的顾虑是对的,你们确实在怀疑我老婆。呵呵,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所有真相。”
他态度十分诚恳,一气呵成,娓娓道来,听不出有半点虚言。我不禁为之动容。一方不想成为另一方的负担,而一方却从未将另一方当成过负担,没人会莫名其妙地想死,不过是现实的种种艰难让人难以承受这生命之重而自愿地去赴死。
生命虽是值得被尊重的,但我此刻却觉得有的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又是那么的情有可原,可以理解,不应该被怪责。
“你确定你说的都是全部事实了吗?”郭昊天不像我那么感性,一直保持着客观冷静地听周川陈述,然后问到。
“我确定。”周川笃定地回答。
他们俩四目相对了一会儿,郭昊天收回目光,挠了挠头,转向丁伟光问:“我没什么疑问了。你呢?”
“我还有个问题……”丁伟光从郭昊天身后冒出头来,怯生生地说,“你老婆知道你的寿险投保时间已经超过两年了对吗?”
“嗯?你是想问自杀理赔的问题吗?”周川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回答到,“她当然知道这件事,我之前不是早有过寻死的念头但被她阻止了吗?她哭着说我死了她和儿子怎么办?我安慰她时给她开玩笑说过,不用担心未来的生活,我死了她们可以拿到一笔保险赔付,我购买的时限已超过两年,即便我是自杀的,也是可以获得赔付。”
“哦……你给她说过啊。”丁伟光频频点头,“那我也没什么问题了。”
郭昊天嗯了一声,又看向我,“你呢?陶桃?”
“啊?我也没什么问题啊,都在听你们说,我也不太懂。”我连忙摆摆手。
“那就到此为止,我们走吧?”
“好的。”
雷厉风行,说走就走。反正本来案子就已经以自杀结了,郭昊天不过是来证明自己的疑虑的,得到答案,自然没什么好逗留于此的理由了。
丁伟光也跟着我们,仍紧紧地贴着郭昊天离开。
“诶,等一下。”我们刚打开门还没走出去,周川在身后喊了一声。
我转过身,他走上前来,又再伸手过来试图触摸我,然后穿过我的身体。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吗?”
“那个……”他看着自己的手,怀着期待地问我:“你刚才说的,能让我和我老婆儿子再见一面,是真的吗?”
我愣了一下,微笑回他:“是真的,等她们从娘家回来时,告诉我一声就行,我过来帮你们相见。”然后用肘撞了撞郭昊天,“到时候你通知我就行,郭哥。”
“嗯,知道了,你放心好了。”郭昊天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