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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迷雾

8个月前 作者: 不坠地狱

陈仪扑倒在胡嬷嬷怀里,哭的痛彻心扉。胡嬷嬷抱着她,也是泪流满面。那满腔疑惑都化做捶心刨肝的不舍。是夫人,夫人放不下孩子,用她和大爷的转世,换了小姐少爷和她的命。夫人的命太苦了,仪姐儿说的对,她不能做小孩了,做不成小孩了,可怜的仪姐儿……她老糊涂了,怎么怀疑小姐,小姐是得了夫人的聪慧大爷的遗传,大爷自小是神童,夫人何尝不是……

胡嬷嬷百转惆怅,泣不成声。陈仪暗自观察胡嬷嬷神色,心中微定。这招只能给胡嬷嬷使上一使,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自古鬼神之说才是神鬼莫测,她也是无奈之举。慢慢平心静气,止住哭泣,带着鼻音说:

“嬷嬷,古人有句话,叫醍醐灌顶,大约我也是母亲放心不下,指点了我。”

“阿弥陀佛,都是佛祖慈悲,等回了府老奴一定要去烧香还愿……小姐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吧?这鬼神提点可伤元气!”

“嬷嬷想到哪去了!”

“嬷嬷哪里说错了,那通神鬼的妇人,做一场法事都说耗费精血,要歇上许久。中了邪的人都是躺着吃躺着喝,休养生息。你才多大,且得小心将养着!”胡嬷嬷被这事一打岔,只顾心疼的搂着她,上下打量:“你瞅瞅,才几个时辰,脸色都变了。这事儿嬷嬷有数,你说了没用!”

陈仪哭笑不得,悲伤倒是给胡嬷嬷这话打岔的消散了不少。

“还有大爷夫人,等回了府,也得寻华光寺的高僧,替他们好好做场超度法事。就算大爷夫人修不了下一世,总还有下下一世,下下下一世……”

“嬷嬷,这事眼下不急,等回了府再说。对了,我还有些话要问嬷嬷。”陈仪蜷在胡嬷嬷怀里,咬了咬干涩的嘴唇,试探性的问:“嬷嬷可知,爹爹往日可有仇家?这事儿咱们回府之前得心中有数。”

“仇家?大爷这几年在开元县为官,不是胡嬷嬷自夸,那就没人说一句大爷不好。都夸大爷是清明好官,怎么会有仇家。”

“上任之前呢?”

“小姐生在开元县,难怪会问这话。大爷未曾上任之前,除了三五好友会文写诗,极少出门。忠勇伯世子陈绍文天资聪颖,天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是出了名了。除了……”胡嬷嬷似乎想起来什么,眉头紧锁有些为难道:“照理说,这事儿嬷嬷不该提,这事儿关乎夫人清誉。”

陈仪戚戚然一笑:

“嬷嬷,父亲母亲都不在了,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什么都得多想一想,我是爹娘的女儿,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咱们心里有数便成,影响不了。”

“小姐说的是,是嬷嬷糊涂了。”胡嬷嬷长叹一声:“说起来那是十来年前的旧事,当时夫人还未出嫁,老爷夫人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小的就是你娘。老爷夫人一心想要个女儿,老来得女高兴的不行。夫人也争气,生的花容月貌,聪明伶俐。别看夫人是个姑娘家,打小诗词歌赋没有不精通的。你外婆孙老夫人,娘家是商户人家,银钱上富有,自然受人觊觎……”

“当时咱们淮阴县城,县太爷的儿子周桐彬,在夫人上香的时候,瞧见了夫人,惊为天人,回家就茶饭不思哭着闹着要取夫人。周县令往日就十分贪财,自然十分乐意。可周夫人嫌咱们家商户粗鄙死活不同意。周县令贪图钱财又拗不过儿子,仗着官家身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想坏了夫人名声,纳夫人为妾,那阴损的招数一出接一出。真真是一家门的怂货不要脸!白白羞辱了读书人的名声,呸!说起来都脏了我的嘴!”

胡嬷嬷恨恨不已,陈仪听的憋屈,周县令肆无忌惮,何尝不是这个世道的错,士农工商,她要时刻谨记。这里不是她的世界,要小心再小心。胡嬷嬷拍拍她的手,摇摇头:

“咱们老爷太太那时真是愁白了头,说来也巧,大舅爷去京城会文,遇到大爷,酒过三巡和大爷吐了真言。大爷听了当时就说这事儿他管定了。哎,要不说缘分前世天注定,大爷管上闲事,和夫人一见钟情。忠勇伯府比个五品县令可不止高了多少个台阶。大爷……历经艰难才娶了夫人,成了亲不多久就外放,到这开元县为官,一做就是六年。本想着回京述职,怎么也是从三品的一方大员。谁能想到却遇到这些王八犊子……”

胡嬷嬷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下,自己抹了抹眼睛,又叹了口气:

“这个不提了,咱们还说周县令那个老王八。大爷和夫人定了亲,周县令吓得不轻,也是老天无眼,原本大爷收集了不少周县令的罪证,想着一举盯死他,谁知道周县令命不该绝,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搭上了两江总督梁大人。我听夫人说过几回,这梁大人后面又牵着三皇子一派。咱们府上说是伯府,这些年……也是一柄秃了头的枪,光能看不能用了。”

胡嬷嬷说的有趣,陈仪忍不住啼笑皆非。这胡嬷嬷看着愚钝,内宅里的八卦消息倒是灵通的很。也难怪爹娘选了她做奶嬷嬷,人尽其用,她得学着点。

“咱们府上不好得罪梁大人,自然这恩怨硬生生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那跟这灾祸有什么关联?”

胡嬷嬷有些忸怩:

“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不过是后来听人说,周桐彬有次在翠柳苑吃酒吃多了,提及这事,曾说过将来必然要叫咱们忠勇伯府好瞧。”

陈仪紧皱眉头:“这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翠柳苑是什么地方?这周桐彬怎么随随便便吃多了酒说胡话,还叫人听了传到咱们耳朵里?”

胡嬷嬷老脸一红,支支吾吾的说:

“翠柳苑,跟酒楼差不多,也不是酒楼,总之就是吃酒听曲儿的地方。小姐别问那么多,等你大一些就懂了……”

陈仪恍然,原来是青楼妓院。胡嬷嬷含糊其辞糊弄过去,陈仪暗自偷笑。也装糊涂的点了点头。

胡嬷嬷继续说道:

“周桐彬是跟另外几个纨绔子弟吃酒,其中正好有大爷的朋友,可不就传了回来。老奴也是想着,若论仇怨只有这些。旁的,真正是想不出了。”

陈仪不置可否。

这是小结,暗地里的小结。不至于动用这么大的阵仗,百十来人痛下杀手。时间地点选的天衣无缝,要不是她,这伙人可以做的滴水不漏。虽然说不至于,但是也说不准,人的怒火向来难以揣测。周桐彬暂时放在一边,慢慢再查也就是了。

“嬷嬷,要不然你在给我说说咱们府上吧。爹娘不在了,我们回了府,将来只怕除了靠自己,谁也靠不着了。”

胡嬷嬷心头酸楚。她哪能不知道仪姐儿这话的意思。没爹没娘的孩子苦,放哪儿都一样。有的没的都说了一通。陈仪在一旁,旁敲侧击打探个清清楚楚。

忠勇伯府,是元薇朝开国大将军,世袭罔替。传到她爹这一代,是第五辈了。原本忠勇伯府是忠勇侯府,传到她爷爷那辈,家里犯了事降为伯府。好在世袭这块儿没有被撸掉。再往后,就是一代不如一代。

她太爷爷陈老太爷自小溜猫逗狗,四书五经读了个半吊子,功夫也吃不得苦受不得罪。好在诗词上颇有天赋,运气也不错,中了个三甲,混个翰林院。

她爷爷陈老爷,武艺不行,读书不行,天赋也不行。偏偏生的英俊潇洒,还自命不凡。见天的鉴赏文物,曾经花了一万两买了副前朝诗圣春梅图的赝品,沦为京中笑柄。知道的都说,忠勇伯府当真要衰败了。这也是后来,陈绍文能顺利娶了她娘谢幼璇的主要原因。

陈老爷生有三子两女,她爹叫陈绍文,排行老大,兄弟三人,二伯陈家文,三伯陈传文。另有一个大姑姑,早早嫁了人。小姑姑去年刚成亲,陈绍文做主,嫁给了同门师弟。

陈绍文是原配太太所生,生了他没多久就病故,爷爷陈老侯爷续娶了一位夫人,刘老夫人生了老二。刘老夫人带过来的大丫头,开脸做了姨娘,生下老三。

陈绍文自小聪明好学,是天京出了名了神童。六年前中了状元,娶了她娘谢幼璇,外放为官,做了奉天府开元县的县令。夫妻打成亲之日起就恩爱非常,隔年便生了陈仪,三个月前又生下次子,取名陈岚君。

陈家家谱,第五代排行为岚,至于陈仪为什么没有按照排行取名,胡嬷嬷也说不清道不明。陈仪只能感叹,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陈绍文业绩三年为优,连任了三年。今年正式回朝述职。

胡嬷嬷满脸骄傲,把陈绍文夸了又夸。夸到后来又哭了好几回。

野鸡窝里掉了个金凤凰,这就是陈绍文最好的写照。陈绍文十岁不到就被册封为忠勇伯府世子,靠着陈绍文,再过个十来年,等陈绍文承了爵位,忠勇伯府也就翻了身扬眉吐气。

哪知天意难测,这下子前路又是一片灰暗。

陈仪听的唏嘘不已。

老天爷大概是心中不忍,特地派她来,给陈绍文留了一脉子嗣。这些神鬼之说,原本陈仪是不信的,现在么,不信也得信了。

忠勇伯府就像一摊烂泥地,外表看不出,其实里面早就破烂不堪。

据胡嬷嬷说,陈老爷十年如一日,赏花鉴宝,吟诗作对。家中一切俗务,那是听也不听看也不看的。更奇葩的是,陈老太爷对陈绍文并不待见,认为他徒有虚名,反而对三爷陈传文青眼有加。说陈传文谦谦君子,颇有乃风。顺理成章的,对陈绍文的一双儿女,能有多喜欢?

太爷爷不待见,爷爷不管事,奶奶是继室。爹娘死了。陈仪不禁暗自腹诽,这个家,还让人归得归不得了!

这是气话,归不归得,也得回去。这个世道就是中央集权的君主立宪制。女子无德便是才,大家闺秀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陈仪自认做不了那些轰轰烈烈的穿越女,能够改朝换代。

她只想安身立命,嫁个人生个娃,别受太多气,不少钱花不受是非。顺便再替爹娘报了仇,把陈岚君好好养大,成家立业,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前面那些还好说,还有最少十年才需要考虑。可这仇怎么报?她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照她那个世界的阴谋论,那是人人都有嫌疑,首当其冲就是二伯陈家文。忠勇伯爷不管含金量多高,拿出去也够块金字招牌。陈绍文一死,忠勇伯世子顺理成章得是陈家文的。

千头万绪一团乱麻。前途四周都是一片迷雾,那背后的一双手,杀了陈绍文父母,能否善罢甘休?她,还有陈岚君,那双手是觉得祸不及妻儿,还是觉得斩草除根方为上策?陈仪不得而知。

陈仪决定疑心要有,小心为上最好。至于怎么做,走一步算一步吧。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两个时辰,清风带回来两幅棺椁,将陈绍文夫妇收敛入棺。令人抬上马车。

少年公子再也没有露面,陈仪本想当面道谢。清风告诉她:

“我家公子今儿一早就走了,陈小姐不必多礼,还是速速随爹娘回京,早日安葬,早日安息才是正理。”

陈仪并不强求。

他救她,不过是随手之劳,她记在心里便罢了。胡嬷嬷抱着陈岚君,和陈仪一起,在屋子外头,远远的磕了头,上了马车,往天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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