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雨交加,贡院桂花榜前是人头攒动,有些尚知道头上戴个斗笠挡挡,大多数却什么都顾不上,淋着雨水便往前头挤。
沈昙的名号此时此刻算彻底闻名了汴梁城,他归家时候短,处事也十分低调,是以许多来看榜的外县学子,打听许久才恍悟这位便是魏国公的嫡长孙。
听说这位以前还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过的,后来拜入顾二爷门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乡试虽然没有会试那么隆重,但依照惯例,前三甲获得者中举的消息还要由官府派人,一路敲锣打鼓,前往应试者府上或者落脚的客栈报信的。
开封府负责此项事务的官员轻车熟路的调派好人手,碍于天气不佳,骑马在城中行走均困难的很,更别提敲锣打鼓了,不过马儿脖子上的红绸子还可以挂着,好歹有点儿喜庆意思。
每逢试后,报信儿这差事可是个肥差,运气好的话,围着城里跑那么段路,便能捞到衙门里半年的俸禄。高奎在开封府当衙役十来年,这还是头一回轮到这种天大的好事儿,别管雨下的再大,心里头都美滋滋的,那白花花的赏银似乎已经摆在眼前了。
魏国公府所在的巷子临近皇宫,平头老百姓很少从这儿经过,一行人在府门前停下马,高奎咳嗽两声,又将斗笠蓑衣整了整,这才带着人手过去对守门的兵将道明来意。
那两位兵将对看一眼,便找人进去报信,高奎脸上挂着笑,眼睛盯着大门都不带眨的,好容易门从里头再次打开了,却出来好几个家仆,手里拎着半人高的白灯笼。
那些人神色泣然,拿着长长的竹竿,把府门前原本挂的一对儿红绸灯笼摘掉,再将白灯笼替了上去,大大的奠字让高奎没由来的抖了一抖。
老国公沈鸿渊病逝了,享年七十又八。
沈府管家一身黑衣匆匆而来,从怀中掏出好几份红包,点头道:“这位大人还请见谅,府上正张罗丧事,便不请官爷们进去了。”
这喜事撞上丧事,高奎连听都没听说过,呆滞了半晌,才把红封接了,哆嗦着嘴唇说道:“客气了,这...节哀啊!”
沈鸿渊中风后半边身子不会动,但每日用饭还算不错,这阵子瞧着精神还好了些,太医们遵着圣旨,至少留下两人在国公府坐镇,饶是这般,也没能留住老国公的性命。
病来如山倒,昨儿还能和人闲聊两句的老爷子,转眼间就仙逝了,连沈仲都跪在塌前,虎目含泪的一直缓不过神来,众人此时才意识到,之前那些怕是回光返照。老爷子屋里头还种着花草,墙根摆着盆子金桔,这季节还未结果儿,只是绿油油的一簇簇叶子,檀木桌上摆着熬好的参汤,便是想用罢午膳,再伺候着沈鸿渊喝几口的,如今眼看着没了热乎气儿。
萧老夫人哭的昏了过去,几个婆子七手八脚的把人抬到另外的院子,二房谢氏跟着去那边守着,在不能让老人再伤心过度有个好歹。
沈昙便跪在沈仲身后,低垂的头,脊背像是被千斤的巨石压弯了一般,脸上满是泪痕。
沈昕沈如几个小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齐洛川和齐洛岚姐妹也是呆愣着不知如何反映,她们二人在沈府住了那么久,又是上女学,又是学技艺,为的就是能寻上一门好亲。齐洛川对沈昙有想法,可虽住在一个府上,她连三省居的门都进不去,几个月来碰见的次数屈指可数,眼下最后那点意思也消磨完了。
二房沈茂还在当值,老国公这一去,主事的非沈仲莫属,沈昙听着耳边哭泣声忍不住撑住额头,良久才哑着声音对沈仲道:“父亲,我去拟信给三叔和四叔,姑姑们那边便也得派人去通知。”
沈仲隔了好大会子才吐出两字:“去吧。”
府上早几年就备起了棺木,老国公向来心宽,自认能从战场上保住一命,又活了这么多年,这辈子够本了,他从不忌讳这些,连墓地都指好的地方。管事找人在园子里置起灵堂,那房檐廊下扯的全是白幔,中间扎了丧幡,供桌上头的香烛贡品也很快摆了上去,因为暴雨,好些东西没法子往院中挪,灵堂里面倒是齐全了。
老国公独自投的军,几乎没什么亲眷,膝下尽管有四子两女,但和其他名门世族比起来,依旧人丁不旺。朝中风波全靠沈仲几人从中周旋,而下面能分担重担的小辈,只剩下沈昙一人。
几个执事的跑断了腿,沈昙身上也换了孝服,长发高束于脑后,不停的有人往灵堂去寻,请他定夺丧事俗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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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竹和父亲他们一起用的晚膳,外头的暴雨如同成盆子往下倒似地,砸在砖石地上,再一点点的汇入石头缝中,窗框被风吹的咣当直响,屋里的油灯灭了多次,丫鬟换上厚实的灯罩才算稳住些。
灯笼儿快一岁了,往常见天儿疯着跑,墙角房顶便没它不去的地方,这外面下雨,它肚子里又怀了猫崽儿,正爬在竹篮子里面眯着眼打盹。
顾青竹饭后再配着吃上碗牛乳,慢悠悠的吞咽着,直到颂安撑着油纸伞从门外飞奔过来。
颂安做事沉得住气,能让她大雨天儿还这么跑的,定然也不会是小事儿,顾青竹把瓷勺子放在碗边靠着,侧脸问道:“出了什么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