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不会心痛,没有谁不会伤心难过,没有谁会对自己最在乎的人不在乎。
正因为在乎,所以不忍。永劫封印,犹如将魂灵撕碎再拼凑在一起的可怕咒术,残忍程度便是他也难以平静地视之。与其让她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倒不如希望对方直接取走她的性命。
然而,墨清明道:“不心痛,不难过,为何在乎?”他向来口是心非惯了的。
曜姬道:“那便让你亲耳听听,她是如何的想法,怎么样?”
房门突然打开,原本趴在门上发呆的白若鬼摔了进来,雪花神羹洒了一地。
白若鬼尚未回过神,已被一道法力扶了起来,面向墨清明与曜姬而站。白若鬼呆呆地看着那两个她无比崇拜敬如天神的人,一片茫然。
曜姬神色严肃地问道:“白若鬼,告诉我,你是想痛快地死,还是忍辱负重地活?”
白若鬼颤颤的目光转向墨清明,望着那个熟悉温暖、万分敬仰的人,多么希望他能从书卷里抬起目光看她一眼,哪怕是给她一个安慰一个提示,可是等了许久什么都没有。他不看她一眼,也不在乎她的死活。
“我想活着。”白若鬼道,目光不曾离开墨清明,无论怎样,她想活下去,为了哪怕渺茫的一线希望。
曜姬很满意这个答案,得意道:“墨清明,你可听到?三日后,我将准备好一切,来带白若鬼离开,给昆仑,给天下,亦是给她,一个交代。”
掌门离去后,墨清明轻叹一声:“回去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他仍然不曾看她一眼,明明之前还那么亲切,现在却陌生得好冷。
白若鬼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将地上收拾了一下后,离去。
不论怎样,她会活下去。抱着这样的心情,无论接下来会有怎样可怕的刑罚,白若鬼都觉得可以接受了。
第二天,白若鬼按照尊上所说,如以往前去书院上课。
一大早,墨清明便做好了饭菜,由灵蛋亲自端到白若鬼的房间里。灵蛋说,尊上似乎不想见她,所以让她就在自己的房间吃就好。
白若鬼更加难过,眼里含着泪花,嘴里塞着食物,吃得一噎一噎的。
灵蛋大白小白在一旁看着,很是同情。
因着上次魔族一事,白若鬼想到自己赶走魔兽的时候,应该也被书院的人看到了,也不知自己身上寄宿着魔尊的事他们知不知道。如此,白若鬼走在书院时,狠狠地低着头,生怕让人看到,匆匆走进了教室。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没有人去在意她,甚至大家似乎都有意避开她的目光。不过,这样的情形她在以前便习惯了,一时间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穆明扇没有来上课,可以想得到他是随魔族大军而去了。负责学生生活的红幽老师,现在应该也不在了吧。
午时的阳光,有些刺眼。白若鬼匆匆吃过午饭,便回了教室。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一人,倒也安静,正好可睡上一觉。
突然,有个手指点了点她的肩膀。以为是幻觉,便没理会,没想那手指又点了点。
“谁啊?”白若鬼迷糊地望向身后,然后被千煞风那张人脸大特写吓了一跳,身子一歪,从课桌这边翻到了那边,摔得四仰八叉。
想来,自从回到仙班上课,千煞风几乎就没和她说过话。今天明明大家都有意避着她时,千煞风却找上门来,不是幻觉吧?
千煞风见白若鬼摔得可怜,不忍一笑,上前拉了白若鬼一把,待白若鬼站稳,方开口道:“昨天下午你没有来吧?”
白若鬼摇了摇头,疑惑道:“不是今天才正式上课吗?”
千煞风道:“昨天虽然没有上课,但院长和老师们集合了所有学生,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大会,是关于上次魔族入侵的。”
白若鬼好奇道:“说了什么?”
“红幽老师的事,穆明扇的事,以及你的事。”
白若鬼心头一颤,“你们果然都知道了吗……”
千煞风却道:“知道的并不是全部。红幽老师如何会是魔族的人?穆明扇又为何会入魔?院长说,你身上拥有可怕的力量,要我们以后见着你都小心防范。别说我,所有人都不能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亲眼看着你下令驱走魔兽,也多亏你这么做,我们才得救。白若鬼,你可以告诉我,你身上的那股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原来院长也不知道吗?还是故意没有与他们说?
白若鬼惊讶地看着千煞风,却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不能与他说,会吓着他的。
见白若鬼不语,千煞风道:“大底是让你为难了,不说也罢。你只需记得,无论你拥有什么样的力量,都无法改变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的事实。我们避着你,可能是怕你,但说到底,还是从心底里感激着你。以后,如果你有什么困难,还是可以和大家说说,不论如何,至少我会理你,帮你。”
“千煞风……”白若鬼感动得一塌糊涂,“谢谢你,谢谢你们。”
“是我该谢谢你,”千煞风义正言辞道,“是我们该谢谢你。”
有了千煞风这样的话,接下里的学生生活,白若鬼觉得轻松多了,即使依然被人处处避着,被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可是她知道,那些目光中,其实没什么恶意。
尊上依然不想见她,不论早晚饭,都让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吃。一开始还是会难过委屈,有种被打入冷宫的糟糕感觉,可是后来想着尊上不辞辛劳地给她做这么好吃的饭菜,她还有什么可委屈的,遂看开了。
明天昆仑虚的掌门就来接她了,想着,白若鬼回昆仑殿时的脚步突然沉重起来。突然一个想法涌上心头,现在逃走,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大不了亡命天涯。之后,她还幻想了如果真这么做以后会有怎样的生活,想想竟然有几分激动。
自然,这样的念头也只是这么想一想,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估计这辈子都别想修成正果,更别想拜尊上为师了,尊上不恨死她。
拖着沉重的心情走进昆仑殿,不多久,竟见到了尊上站在一簇花丛旁,似乎望着花丛里的什么出神。这是三天来,她第一次看到墨清明,感觉仿佛过去了半辈子那么久,终于又见到尊上了。
然而,尊上并不想见她。为了不被墨清明发现,白若鬼悄悄躲进了一旁的草丛里,借着深深的草丛藏着身子,悄悄探出脑袋注视着那个身影。她喜欢这样看着墨清明,哪怕只是永远这样远远地看着,便欢喜不已。
秋草自有情,惜花不知意。阡陌纵相交,云海缥缈去,那是秋天里写不尽的诗情画意。
“若鬼”墨清明突然道,“过来。”
白若鬼蹲在草丛里吓了一跳,那一句过来,有着巨大的魔力,令她还未回过神来,身体已经自觉地走到了墨清明的身边。
风掠过,微微凉意。
晚霞的光芒下,紫色不知名的花仿佛披上一袭轻纱,霞光轻抹,五彩缤纷,好似天上飘下的云彩。青叶萋萋犹遮面,花香幽幽醉人心。
“尊……尊上……”白若鬼忍着激动无比的心情,叫道。
墨清明没有看白若鬼,抬起纤长好看的手指向花丛的一处,道:“你看这里。”
白若鬼循着望去,只见,紫色的花瓣中间,置着四五个晶莹剔透的虫蛹,透明得可以看清里面正挣扎着要破蛹而出的蝴蝶宝宝。白若鬼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晶莹可爱的虫蛹,十分喜欢,可是看着里面要挣扎着出来的蝴蝶宝宝好似很痛苦地扭动着身子,不由为它们捏一把汗。
“若鬼,你喜欢蝴蝶吗?”墨清明问道。
这个问题好奇怪,但白若鬼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喜欢。”
“为什么喜欢?”
“因为蝴蝶很好看,在花丛里飞的时候,好美好美。”
“你知道蝴蝶是由什么变的吗?”
“毛毛虫!”说着,不由打了个冷颤,她最怕毛毛虫了。
“喜欢毛毛虫吗?”
“不喜欢。毛毛虫不好看,而且看上去好可怕。”
白若鬼一头雾水,心想:尊上是在明示她,既然喜欢蝴蝶,也应该喜欢毛毛虫?
墨清明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继续看着花丛里的那几个虫蛹,目光柔和。
白若鬼连忙也保持安静,踮着脚尖静静观看。
虫蛹里的蝴蝶宝宝拼命地挣扎,想要挣脱蛹,好展翅飞翔,可是每挣扎一次便要痛得浑身颤抖不已,仿佛是在用尽生命做着这件事。终于,蛹壳于触角翅函间、前中后三胸节的背中线以及头、胸两部的连接线三处同时破裂,触角及喙管等及前足先行伸出,中足、后足和翅随即拽出,一点点,慢慢的,脱离虫蛹,极尽痛苦。
夕阳渐渐落下了云海,余光满天。
一只又一只蝴蝶宝宝卡在破解的中途,再无一丝动静,只有那凝结的痛苦之状,令人惋惜和悲伤。
终于,有一只蝴蝶冲破了一切障碍,挥动着柔软的翅膀,慢慢地,慢慢地飞了起来。迎着温暖的晚风,在花丛中起舞,展示着这世上最精彩的舞姿。
白若鬼看得呆了,为那些没有破茧成功就死掉的蝴蝶宝宝难过惋惜,为那只终于飞起来的蝴蝶而高兴得热泪盈眶。
墨清明终于看了白若鬼一眼,目光中意味深长,“今天一起吃饭吧。”
白若鬼正看着那只破解而出的蝴蝶出神,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心头一惊,随即被满满的惊喜包围,连忙点头,“是,尊上!”
墨清明接着道:“刚刚顾着看蝴蝶了,忘了做晚饭。”
白若鬼连忙撸撸袖子,道:“尊上,晚饭我来做吧!”
墨清明却道:“一起做。”
白若鬼一愣,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了,“好!”
不久,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
大白小白负责厨房的光线,灵蛋和白若鬼负责洗菜,墨清明掌厨,热热闹闹的像一家人要过年了一样。
灵蛋还不知道她明天要被掌门带走的事,所以,当晚,白若鬼编了一个故事给灵蛋听,她说,昆仑虚掌门所在的玉珠峰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从书院里选一名女学生去掌门身边学习,然后把学习来的东西带回书院供大家分享。很幸运的,今年掌门选中了她,所以从明天开始,她要去掌门身边学习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要看掌门的心情。
静悄悄的屋内,灵蛋十分认真地听完了这个故事,满心地舍不得,知道鬼鬼也是没办法,而且能去掌门身边学习是件好事,他该为鬼鬼感到高兴,可是,他真的高兴不起来,喃喃:“鬼鬼总是这样,一而再地说话不算数……鬼鬼是不是觉得,灵蛋是个包袱……”
白若鬼再也忍不住,抱住灵蛋,拼命摇头,“不是的,灵蛋,不是的……”
灵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沙哑着嗓子问道:“那鬼鬼觉得灵蛋是什么?”
白若鬼几乎下意识地想到了念卿,可是,突然间觉得这样的想法好残忍。她一直是把灵蛋看做什么?看做是尊上送她的礼物?看做是念卿的转世?原来,是她从未正眼看过灵蛋么?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灵蛋终是没有哭出来,“灵蛋不想做鬼鬼的包袱,所以鬼鬼要去哪里便去哪里,不用在乎灵蛋。”道完,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白若鬼望着灵蛋离去的背影,喃喃:“对不起,灵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