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把乌云珠从仿若梦中的思绪惊醒。
太后冰凉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皇帝,你不愿见哀家,但哀家有些话不得不说,只能来勤政殿了。”
萧予涵的声音同样冷冷,“太后请说吧。”
太后道:“乌云珠,皇帝把她藏在恒郡王那里,你觉得哀家就没办法了么,你能藏她一辈子吗?”
“朕不把她藏好,等着太后要她的命吗?”
太后气愤不已,“皇帝!一定要这样跟哀家说话么,哀家到底是你的母亲!你一定要这样想自己的母亲吗?”
萧予涵猛地怒意升起,“把自己的母亲想成这样,是因为朕了解她!朕若不了解她,朕身边的人,予润,予清,乌云珠,还有谁能活下来!”他的声音透着痛和无奈,“太后,你告诉朕,你要朕怎样想自己的母亲?”
乌云珠呆呆的听着这母子两不同寻常的对话,浑身直发冷,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不对,来不及细想,只听太后怒道:“哀家做的事,哪一样不是为了皇帝的千秋大业?皇帝再这样下去,为了一个女人连皇位都不顾了,将来有什么面目去见先帝,和凌朝的先祖?”
萧予涵冷冷的回道:“该怎么样面对先帝,是太后要忧虑的事情,不是朕!”
太后气的直发抖,“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如此忤逆哀家,只为了一个乌云珠!娜丹对她恨之入骨,必要处之而后快,皇帝不忍心,只有哀家来做!用乌云珠来换取西疆的长治久安,再不用费一兵一卒,皇帝难道还不愿意?好不容易才有的和平局面,要因为一个乌云珠而毁掉吗?”
萧予涵站起来,半响才说道:“太后,你真的觉得乌云珠死了,西疆就能长治久安么?为什么边疆的和平,要用乌云珠去换?今日她要乌云珠死,明日,或者又要别的人死!难道今时今日朕这个皇帝,会怕一个小小的西疆,要听他们摆布?别说是要当朝的皇贵妃死,哪怕只是要一个宫女,朕也不会受她胁迫!”
他直直的看着太后,“太后要乌云珠死,除非朕不当这个皇帝!除非,朕先死!”
太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的声音发颤:“皇帝!你任性胡为的够了!你真的觉得你能铲除魏家,平定西疆吗?你......”
萧予涵冷声打断她:“太后,不如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这样忌惮魏家?”
太后脸色发白,跌坐在椅子上:“你说什么?!”
萧予涵看着她,“这么多年了,朕不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朕也希望自己的母亲温柔典雅,与世无争!太后,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让予清十几岁就出宫,甚至宁愿他去战场?为什么要让予润住在郊外,不让他进京来?为什么要让二哥的生母迁葬妃陵,允许他得召回朝?”
太后还想强硬,可她已经语调发颤:“你......你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什么?”萧予涵惨然一笑,“所有你不想让朕知道的事,朕都已知道!你陷害玲妃,逼得大哥立誓永不争储!你陷害尹妃,逼得二哥封疆云贵!你毒死了五弟,毒瞎了三哥,只为了这把龙椅!”
太后的声音已透着无边的恐惧,却仍然不服输的说:“皇帝!这是谁告诉你的!你......你这样说自己的母亲!简直大逆不道!”
萧予涵沉痛的都已经没有愤怒,没有力气再与她争辩。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你想知道吗?你奇怪吧,你毒死了锦佩姑姑,怎么还会有人告诉我这些?
那一年我四岁,你正在生产,他们都不让我进屋,我实在好奇,你会生一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我想看看小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偷偷的躲到了你的床底下,可结果,你是假孕!只是因为娪妃马上要生产,你才装着也要生,你把叫人从宫外运回来的死婴换来了娪妃的儿子,而娪妃听说自己生出来的孩子没了气息,伤心的血崩而死。
你假孕,争宠,夺子,步步机关算尽。我从来都知道予清不是你生的,我虽然既害怕又心寒,可还在为你找借口,为了先帝的爱宠,你是逼于无奈!我从小就怕你,你懂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事事争强,所以我从小比别的兄弟更努力,就是为了让先帝喜欢,让你能少害几个人!可你还是害了二哥,害了三哥,害了五弟!”
乌云珠不由自主的捂住嘴巴,害怕自己惊叫出声,她只觉得她的心快要跳出胸腔,害怕的蜷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只听到萧予涵继续在说:“即使如此,我还在为你找借口!我对自己说,古往今来皇位之争都是如此,并不只有你一个心狠手辣!”
太后怒声道:“好!好!哀家生的好儿子,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你可知道为了你这皇位,哀家费了多少心思!你纵然说哀家心狠手辣,可若不是哀家,你能当上皇帝吗?哀家是你亲母,你可知道?”
萧予涵声音沙哑,心底发冷,“你若不是我的亲母,我会活到现在吗?母亲!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这样叫过你,你知道么,别人说起母亲时都充满了依恋,可我的母亲,从来都只叫我害怕,叫我提心吊胆!从我四岁开始,就不再对母亲做依恋的梦了,她害了这么多人,我都在为她弥补,为她找理由!是先帝不够爱她,她是不得已,所以才做了这么多错事!可没想到连这点借口,都维持了没有多久!
先帝临终,我们等着先帝传召时,我发现你不在,出去寻你,碰巧听到了你和魏祥的对话,让我对你最后一点希望也不复存在!这些年你坐视魏家横行霸道,权倾朝纲,别人都不懂,只有我知道是为什么!我终于当上了皇帝,如你所愿,可我们母子之间还剩下些什么?
先帝病重,我和予清是他能传位的两个儿子,他既然决定传位给我,予清和我从小感情深厚,怎么会对我有二心,为什么先帝还要赐他一个恭字?因为那个恭字,根本是先帝赐给你的,他要传位的人是予清不是我!他已经知道真相,可自知大限已至,难以扭转,所以立下遗诏,要你要我,都对予清恭敬从命!
你串通了魏祥,让他在替先帝宣召的时候,半路篡改了圣旨!宣读完圣旨,又迅速的将圣旨封存起来!当时予清比我年幼,我们都在先帝身边学理政,自然谁也没有怀疑!别人都以为我和予清都是你生的,兄弟两无论谁登基为帝,你都是无可争议的皇太后,谁也不会想到你的心思!
我虽知道一切可毫无办法,若当时说出来,你就要死!你若不死,予清就要死!我只有当了皇帝之后拼命的保护予清,与他形影不离,与他同寝同饮,让你再也没有机会害死他!他十六七岁,我便让他出宫游天下,让他去边疆相助大哥,因为那些战场上的敌人,都没有你这个母亲可怕!”
太后猛地大吼一声:“皇帝!你......你......”
萧予涵深吸口气,“这些年纵然辛苦,可我努力的当好一个皇帝,也是在为你赎罪,是为了将来面对先祖时,不至于抬不起头!”
太后气道:“好!往事种种,你居然早已知道的这样清楚!我也没什么好躲躲藏藏的,不错!你说的都是事实!可那又怎样?事实证明,再没有人比你更能当一个好皇帝!哼,就算先帝六个皇子都周全,他也应该传位于你!可他,他偏心!他看不见你的出色,看不到我的心疼,他开始只顾着成仪皇后,成仪皇后故去,他又只顾着元妃!元妃,恬妃,娪妃……一年到头,他都不来看我们几眼,他把我丢在一旁置之不理!我到底什么地方不如她们!我不服气,我就是要我的儿子当皇帝,让他们去抱头痛哭!”
萧予涵麻木的说道:“元妃,恬妃,娪妃,她们有什么错?直到今天你还没有半点悔悟!她们一个一个,被你害的还不够惨吗?太后,皇位真有这么重要?你当了太后,我当了皇帝,你真正得到了什么?”
他深深吸口气,愤恨难当:“我刚刚登基,魏祥在朝堂上当家作主,叫我事事听命于他的时候,你就没有半点难受?还有我平生最敬爱的太傅,他逼的我,不得不亲手写下杀他的圣旨!太后,魏祥要挟你的时候,看到皇后做那些事,却不能处置她的时候,董宁的孩子!婉萱的性命!常如,莫心研,徐容月,司马昭兰!还有一个个被她,被魏家莫名其妙害死的女人,你心里,就没有半点不安?”
太后的心忽然的软了,轻轻道:“皇帝,哀家怎会不心疼你?哀家到底是你的母亲!母亲都是爱孩子的。”
萧予涵茫然的看着那个皇帝的玉玺,说道:“太后,你心里有爱吗?你真的爱自己的孩子吗?从我懂事起,你从不关心我是不是有病痛,有没有什么不高兴,你问我的永远都只有一句话:你父皇问你的事,你答的如何?
予清虽不是你亲生,可他从出生那天就在你身边,是他让先帝重新宠爱你,重视你!因为你,他的亲生母亲伤心而死,可你,你真心爱过他吗?
婉萱中毒而死,你明知道是魏锦蓉所为,可你不闻不问,甚至想如他们所愿,把奕鸿交给皇后,你想过有了皇子之后,魏家会怎么样嘛?只可惜我知道她中毒的时候,她早已毒深难治,我很愧对她,又实在无可奈何!我可以告诉你,魏锦蓉有了儿子,别人就休想再有!等魏锦蓉当上太后,将来魏家就名正言顺的控制了整个朝廷!再以后,可能奕鸿连儿子都不会有,接下来的皇帝,也许就姓魏!
你知道我深爱乌云珠,却几次三番想要她死,这也是爱我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爱她,因为她是一张白纸,是我从没见过的单纯善良,她虽然常常对我大呼小叫,可她从没有为了自己对我有过一丁点要求,她所有要我做的事,都是为了别人!她是我灰暗的人生里,唯一照进来的阳光,提醒我这世上,依旧有人性,有善良,有温暖!
没有了乌云珠,我就再也没有了快乐。这冷冰冰的龙椅,你为了它已经变成了魔鬼,我为了它,几乎失去了一切!难道现在,你连我唯一的快乐,也要夺走?
娜丹,西疆,魏家,那些都算什么?在我心里,兄弟,爱人,才是我最看重的。你害怕魏祥说出真相,为了这个皇位你要一辈子受他的威胁?魏家会一步一步的有恃无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你这个太后!你难道要让我做他们的傀儡皇帝,甚至,终有一天他们起谋逆之心,动摇朝纲,谋取天下,改朝换代?是不是真要到那个时候,你才要知道后悔?”
太后满目热泪,捂着心口半响不言语,她已经被萧予涵的话击溃,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一向严厉自负的她,此刻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乌云珠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眼泪都已经害怕的流不出来,震惊,恐惧,心酸,狠狠的冲击在她的心头,她浑身发颤,只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来过勤政殿,没有听到过这些可怕的事实。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听到太后低沉却平静的声音说道:“皇帝长大了,再不用哀家操心了,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