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萧予清来温室殿找他喝酒,却特别的沉默,萧予涵也特别沉默,酒喝得差不多了,萧予清忽然道:“皇兄,我想向你辞行了。”
萧予涵毫无意外,只是问道:“你想去哪儿?”
萧予清看着手里的酒壶,“去西疆,让大哥回京。皇兄,我说过,等事情了了,终我一生为你戍守边疆。南疆有杨将军,北疆有三姐夫。西疆就交给我和大哥吧,我和大哥,是最了解那里的。”他思索了一下,说道:“去西疆之前,我会到处走走,或者,我会去......找找她。”
萧予涵沉默着,这是他回来后,他们第一次谈起乌云珠。
萧予清继续说:“我想去找她,是为了皇兄,别无他念。”
萧予涵喝了两口酒,“我明白,予清,你不用说这些。打算什么时候走?”
“既然要走了,就尽快出发,就三五天之后吧。”萧予清洒脱的一笑,“皇兄,现在魏家之祸也已经消除,边疆有我,有大哥,有杨将军,已经不足为惧,真正是天下太平了。皇兄你才三十多岁,就已经功勋盖世,我实在佩服你这个皇帝!”
萧予涵看着他,认真道:“予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他们说的先皇遗诏是真的,父皇要传位的人是你?”
萧予清喝了口酒,“四哥,你开什么玩笑!这种话不要再说了。莫说那都是魏家散出来鼓动人心的谣言,就算是真的,那也是老天注定让你当皇帝,有什么人比你更适合当皇帝,有什么皇帝能跟你的盖世英明相提并论!我做我的贤王,你做你的明君,我们兄弟俩,这一生无愧天下就是了。”
萧予涵看了他良久,和他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予清,我是说如果,若我要把皇位给你呢?”
萧予清的笑凝结在脸上,他眼中闪过无人能懂的哀愁,缓缓说道:“从小父皇特别疼我,是他觉得我最像他,母后也特别疼我,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先给我,再给你,我慢慢长大了,更加知道有的事,不明白更好。
父皇病重弥留,我知道我们两个会有一个人当皇帝,当时我只是在想,如果父皇让我当皇帝,我会怎么样?我心里居然有些怕。后来你当了皇帝,我看着你一步一步到今天,这二十年的岁月有多少不容易,谁能比我更明白?四哥,不是父皇传位给你,也不是佞臣篡改遗诏,是上天安排你这个圣君止战火,救百姓,惠天下!
如果那时候是我继位,我绝做不到像你这样睿智,隐忍,绝做不到你今天做到的一切!所以,再也别提那些谣言,所有的谣言,我永远都只当它是谣言!”
萧予涵静静听着,静静的喝着酒,竟然没有话去回答他。
萧予清忽又笑道:“若换了别的皇帝,只怕现在我喝下去的,就是毒酒了!四哥,你不是一般的皇帝,所以才能成就不一般的功业。”
萧予涵终于也笑道:“好了你别再吹捧我了,喝酒吧!”
兄弟俩又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萧予涵都没有去上朝。
萧予清走的时候,认真的留下一句话:“天下只有一个乌云珠,可皇帝,不能只有一个儿子!皇兄,无论找得到她还是找不到她,你都该为大凌朝的将来考虑。”
五天后,萧予清离开了京城。
萧予涵日日都到朝阳宫去,一个人呆呆的坐上大半夜。
朝阳宫一切如旧,屋子里干干净净,庭院里郁郁葱葱,房间里连被褥都是以前她用过的,天气好的时候,丫头们就拿出去晒,瓶子里还插着她喜欢的玫瑰和海棠,只要有些开败了,丫头们就会拿新的换好,梳妆台上还放着她用过的珠花,静静的躺在那里等待着主人。
一切都还是她在的时候的样子,可是,她却不在。
萧予涵看着这一切,总有一种无声的恐惧在心里,他很怕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她,很怕这一生,只能这样待在她住过的地方,看着她用过的东西去想念她,却再也触碰不到她。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也是这样绝望着,那时她被太后许配给了萧予清,他再也不能去触碰她,可那时,毕竟还能看到她在眼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当她有危险的时候,他还能去救她,保护她。现在,却什么也不能。
曾经也有一段时间,她一走两年,他也像现在这样相思欲狂,夜不安寐。可那时候,至少还每个月都有她的消息传来,让他稍稍安心。现在,却什么都没有。
乌云珠走后的一年,他在怀清台喝酒,大笔写下一首纳兰词,写下他无边的思念:
海天谁放冰轮满,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良宵总泪零。
只因碧落重相见,那是今生。可奈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
刚刚写完,又觉得这首词实在不吉利,拿起来撕得粉碎。
太后见他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可整日郁郁不乐,便暗暗盘算着再挑几个性子活泼的女孩到后宫,让众妃嫔想法去接近皇帝,哄他高兴。
这天,西南巡抚方玉贵忽然八百里加急送来密件,说皇贵妃拿着龙谕令来衙门,让他重新查案。萧予涵见到折子的时候,差点手都在抖着,可看到后来,心又深深的沉了下去。
西南钦州近来发生了一件大案,府衙库银被盗,知府查来查去查不出来,便把看守库房的衙役下狱问罪。乌云珠路过钦州,遇到了衙役的家人,说不日知府就要将四名衙役问斩,她很是同情,犹豫再三,去了西南督府的府邸,让督府重新下令彻查。方玉贵不认得她,自然不会听她的,她只有亮出身份,拿出了龙谕令。
案子重新查了,也还了衙役清白,乌云珠命方玉贵不准泄露她的行踪,若真怕被皇帝责怪,也要一个月后再禀报。第二天,她就不告而别,离开了钦州不知所踪。
所以,他收到的这封折子,已经是方玉贵见到她的一个月后寄出的了,她这么做,还是为了救人不得已。或者太后说的对,他除魏家,废皇后,她都知道,甚至他出去寻她,她也知道,可她,还是不肯让他找到。
他亲自写了书信给方玉贵,让他细细的描述皇贵妃的样子,身体看着可无恙,若有不妥也要一切如实奏报。
方玉贵接到皇帝的亲笔信,冷汗隐隐,马上回了信,说皇贵妃微见风霜之色,想是居无定所之故,看着身体倒还无恙,她身边跟着的两个人也对她忠心耿耿,照顾周到。只是钦州干冷,皇贵妃偶有咳嗽,她住在方府的那几日,方夫人命人炖了好些止咳的汤药给皇贵妃,又赠了些人参补品,皇贵妃离开的时候,她身边的那个丫头倒是留心着带走了。又说了一些那案子的事,说乌云珠仁心仁德,关心民生疾苦,百姓冤屈之类,都是一些溢美之词。
萧予涵仔仔细细的把信看了又看,心里涨满了思念的苦涩,可无论如何,一年多来总算有了一些她的消息,知道她平安无事。
乌云珠,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为什么不肯回来?
他想起太后的话:我想她还是躲着不见你,只是因为你子嗣无多,她怕耽误你。
他想起萧予清的话:世上只有一个乌云珠,可是皇帝,不能只有一个儿子。
一天晚上,他去了翠微宫看文沛公主,自皇后被废,全妃就一直暂代六宫事务。
整个后宫,全妃和乌云珠最要好的,她和乌云珠一起进宫,一直安乐知足,从不对他有所怨言。那天晚上,他留了下来。
过了几天,萧予涵接见了缅甸来的使者,和丽妃一起用了晚膳,喝了几杯酒。
丽妃倾国倾城,乌黑的大眼睛满含惊喜,又满含相思哀怨。
使者告辞离开,他也喝完了酒,起身刚要走,丽妃紧紧抱住他,哽咽着说道:“陛下,你多坐些时候好不好?我不要你怎么样,只要你跟我多说两句话!陛下,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陛下!”
以前也有一个女子,气愤着伤心着这样拖着他:只要你说,你再不喜欢我了,我就让你走,你说!
萧予涵的心猛然痛了起来,伸手搂住了丽妃,丽妃喜极而泣,一向爽直开朗的她,也流下了眼泪。
后来,他一直留宿在了丽妃的锦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