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洪承畴,是次日的朝会过后,朱四安排了与他单独谈话的机会。他头戴着方巾,一身蓝色布衣,儒士打扮。他们终于同坐到了一起,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凉亭中,喝茶谈心。话题无关于这周围的景致,更无关于谁的过往,只是关于两个男人的仇恨和报复。
当然还是由朱四首先敞开了话题:“朕真的没有想到,南京城下,严通天用手中那假的令牌与手信,却为大明换回了真正的洪督师。昨日的朝会,还望洪公能理解朕的苦心。也希望洪公可以将过往的种种化为力量,总结之前的教训,从此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汉人,为汉家明日的江山画出一道长虹。他日还可凭借战功再次封侯拜相,那才是朕所乐见的。”
洪承畴听后怅然道:“罪臣岂敢奢望他日封侯拜相?只求黄道周那样人物的鲜血不会在臣的心中流淌,承畴有大罪于国,不求黄道周原谅、也不求圣上与大明百姓原谅,就是承畴本人也无法原谅自己。”朱四颔首赞叹:“大丈夫当有此担当,不过俱往矣,黄道周生前的那句‘史笔流芳,虽未成名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应该能够起到激励洪公追寻史可法那样英雄脚步的作用吧?而洪公还能不去杀敌报国,反成仇么?朕不信你会这么做!终可法要说的是一个‘忠’字,反成仇说的是一个反字,然而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朕不相信你是真的要反。黄道周虽然死在你手,却也是借你而成仁,此事休要再提。你与朕君臣还有大明与这些国士的过去都尽是些遗憾,想尽一切办法,用我们的余生去弥补这些曾经的遗憾才是对那些忠良们最好的交代。如果黄道周能看到这样一个洪承畴重新站起来,他一定不会因为自己死在你的手里而记恨的。”洪承畴低头不语,只是他的肩膀似乎在颤抖,他的心像是在抽泣。
他急切地想斩断大儒黄道周和吴中义军孙兆奎留给他人生的污点,可是朱四并不在乎他的污点,两颗忠良的人头并不能等同于嘉定、广州百姓侵染到那些刽子手身上的斑斑血迹。更何况与吴三桂和三顺王比起来,洪承畴留给大明的功勋比他的劣迹要多得多。不过黄道周和孙兆奎对他的千古一骂,还是足以警戒他,惊醒许多后来人的。
史可法殉国后,因为他的誓死不屈,被多铎于扬州城南门外毁尸灭迹,然而就因为从此找不到史可法,所以便有千千万万个‘史可法’站了起来!许多义军都自称是史可法领导的。清军当然知道史可法死了,但是他们还必须把千千万万个史可法也一并抓了来杀掉。
当年吴中义军失败后,孙兆奎被俘,洪承畴便得到了这样一道命令,让他审问孙兆奎,拷问出‘史可法’的行踪。这也许是清廷在斩尽诛绝,也许是清廷对洪承畴的考验和试探。洪承畴也准备认认真真的拷问,见到孙兆奎,洪承畴当头便问:“你从军中来,知不知道在扬州守城的史可法是真的死了还是活着?”孙兆奎却颇为对仗的反问他一句道:“你从北地来,知不知道在松山殉难的洪承畴是真的死了还是活着?”于是洪承畴的回答是用一把刀杀了想追问他是死是活的人。结论是,松山的洪承畴没死,孙兆奎被杀。
洪承畴是非常爱惜羽毛的人,他大概终其一生都试图解释自己当年的贰臣行径是被逼的,只不过之所以选择投降不是因为荷尔蒙过剩,而是他想要保存汉家的文化和血脉。只是人们想听的不是什么解释,而是行动。如果不是洪承畴后来真的做过许多对国家有益的事迹,即使他的辩白再有理,他的人生也不会得到原谅。
朱四当然是要选择原谅的,看到洪承畴如此难过,朱四连忙转移了话题,他不想对一个依旧活着的人苛责过甚,前路漫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更何况他洪承畴不但是能改正自己,还是一个有资格、有能力改变大明衰败局面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