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仁自去了,站在椅子边,也不坐下,吆喝着工人动作小心点、麻利点。沧阑走到码头边,席地而坐。在海风的吹拂下,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在这里,他总会想起秀君。当年秀君带着他到黄浦江边看大轮船的情景,一再闪现,那时,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再来,便是他新婚之后,夜夜独坐在江边,追忆往事,那时,是伤心人别有怀抱。最后,便是他在江边与秀君作别,决心做个好丈夫,那时,是恩情从此两茫茫。
往日的情景一再出现,沧阑就觉惨然,喉头也堵起来,泪水也终于破眶而出。
宝培扛着一个大箱子,刚上码头脚就滑了一下,原本沉稳的步子突然变得虚浮起来,竟直直朝沧阑的方向退去。“三少爷,小心啊!”周仁大声叫喊,提醒出神的沧阑。沧阑被周仁从回忆里惊醒,一转头就见君宝培肩上的箱子滑落,向他砸下。
沧阑大惊,急忙向旁挪开,却还是闪避不及,被箱子重重砸在右肩,摔进黄浦江中。
周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苍白,急忙喝呼工人放下箱子,跳到江中救沧阑。工人们也不敢怠慢,这毕竟关乎人命的事,纷纷下江。宝培呆呆地站在江边,一动不动,像是吓呆了。周仁走到宝培身边,甩手就给他两记耳光,怒声骂道:“你个杀千刀的赤佬,要是三少爷有什么事情,你十条命也赔不起!”周仁下手极重,宝培却被打得笑起来,看得周仁心底凉飕飕的。
过了好大一会,沧阑才被工人们救起。沧阑原是会水的,只因事出突然,掉到江里喝了不少水,白净的脸转成灰白的颜色。周仁见沧阑没什么大碍,就走过去:“三少爷,您看要怎么处置君宝培?”
沧阑摇头,从胸腔呛出一口水,才缓缓说:“他也不是有意的,这事就算了,让他还在码头上工,你叫他仔细些,今天要撞到别人,也许就送他去巡捕房了。”周仁顿时愣住,他从未见过如此宽容的富豪之人。周围的工人也愣了,原以为宝培即使不被送押巡捕房,也会被开除,却不想他会什么事情也没有。一时间,工人们对沧阑都了一丝好感。
“那箱货砸坏了,君宝培要不要赔偿损失?”周仁好半天才找回思绪。
“算了,你报上去,就说是我砸坏的。”沧阑有些喘气,“那么贵的货物,谅来他也赔不起。”沧阑的这话,引起一阵喧哗,有几个工人竟鼓起掌来。
宝培冲到沧阑身边,神情激动地大叫:“用不着你假好心,我君宝培做出的事情,就会负责,我不受你恩情!”沧阑蹙眉,习惯地想扶眼镜,却发现眼镜早丢了,宝培的样子看着不甚清楚,他心中莫由来升起强烈的熟悉感。
在沧阑的坚持下,周仁终于答应瞒下这事,宝培也在工友的劝解下,不再做声,又再去搬货,沧阑也开始忙着清查货物,丝毫没有要回家休息的意思。直到清点完毕,沧阑才与周仁打了招呼,离开码头。
一路上,沧阑都一直想着宝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给他强烈的熟悉感。坐到书房中以后,沧阑更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心惊肉跳。
浓重的夜色笼罩大地,夕阳最后的一丝光也被吞没,沧阑闭眼,竟不忍再看。随后,他长长叹气。忽然,沧阑觉得喉头一阵发痒,一连串咳嗽冲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