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那年四十岁。他大死以后,那个嫁到周营南部沙井村跟他一样黑的妹妹和两个黑炭一样的外甥从此再未见来过。
听俺大说:黑山的妹夫有严重的肺痨,吐出的痰像灰色的浆糊,不能干重活,所以家里也很穷。
贫穷再加上嫌弃,就淡漠了亲情。在黑山大还活着时,我经常听黑山不无炫耀地跟邻居说:“嘚、嘚、今天到周营赶集,又到俺妹妹那儿去了……”
从此,无妻儿老小的黑山成了赤条条光棍一根。
其实黑山是有过老婆的,并且是两个,只是都没超过三天就跑了。
那时,苍堂县来要饭的成群结队,每天每家都要打发走好几拨。其中有两个年龄相当的,经邻居撮合就留了下来。
邻居之所以撮合,女方愿意,是被刚从大城市徐州来的黑山爷仨唬住了——黑山大和黑山妹妹穿着簇新、干净——黑山长袍马褂礼帽,乍一看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有钱人。
可纸包不住火——没过多久,连俺们这些穷乡僻壤、没见过世面的村民也识破了自以为精明过人的黑山大的伎俩——在徐州妓院曾干过跑堂、拎过大茶壶的黑山大因妓院关闭,挣钱无路,生活无着落,穷困潦倒,才到高架子村来安家落户的。
至于为什么要来俺村,并能在俺村安家,却没人能说清,成了一个谜。因我知道他们在高架子是孤门独户,并无亲朋好友。
黑山大认为初来乍到,如果太寒酸,会永远抬不起头受欺负,所以才将有限的一点积蓄全部用于打扮——驴屎蛋表面光。
当苍堂要饭女人在黑山家过了两天后,不光知道了黑山一说话——嘚、嘚、嘚个不停,还知道礼帽下的脑袋里还好像少了一根比较重要的筋,但最重要也是最要命的是,黑山家也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连最基本的保障也没有,只好脚底抹油——溜了。
村里的老年人说:黑山的呆傻是因为他大太能了,将精气神都吸走了。
黑山大刚到高架子时,曾挑着担子叫卖醋,听说是用谷糠在家秘密自酿的淡黄色米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