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蝎子的确可以卖钱——在我上小学二年级放暑假的时候,东邻隔壁的大老爷韩帮行,它就在周营公社废品收购站用山蝎子换回了整整两张老头票——二十块钱的“巨款”。
这是他一个多月的收获,每天他从老牛山上逮回十几、二十几只山蝎子后,就会从屋里隐秘的旮旯处取出贮存蝎子的广口大玻璃瓶,搬个小板凳坐在家院中间,用镀铬的医用镊子将成年的大蝎子从每天带上山的细口酒瓶里夹出、放进广口玻璃瓶里,然后将幼小的蝎子连同从山上带来的黑土一并倒进墙角的一个破搪瓷盆里,说是先养养,等长大一点才能卖钱,小的人家不收。
每次挑选完,盖上广口瓶盖后,他总要高举着大玻璃瓶,用右手旋转着迎向血红的夕阳,向常围观的二都、俺哥和我谝:“看看,这个大,还是这个大,不是,最大的还在里头……”
“半斤,肯定不止,没有一斤,也得有八两……”
我伸长脖子仰着脸,嫉妒让我感觉浑身像被蝎子蛰——他的蝎子太好了,一个个体型硕大、张牙舞爪、野性十足,椭圆形、紫黑色的背部下方连着坚实上弯的油黄色尾巴,尾巴末端是像手术针一样紫红色毒刺……
心动不如行动——我也拿上一个酒瓶、一双筷子开始上老牛山了,并且是独自一个人——从记事起我就在老牛山上偷割槐树叶、薅草、放羊、逮蚂蚱,熟悉得就像门前黑山的菜园一样。
蝎子都是藏身于石头下面及石缝里,需要弯腰撅腚翻开、挪离石头才能看到捉住,刚开始还感觉就像玩似的,可时间一久,就会腰酸背疼头晕眼花心烦意乱。
其实,这都是其次,危险才是大问题——尽管这些年由于磷肥厂的取土和后来水泥厂采石时的炮轰,狼这种像狗却比狗凶狠十分的动物不见了踪影,但浑身披满紫红鳞片的花老斑长虫和银灰色的白龙线长虫却时有出没——柔软灵活的身体、钝三角形的头颅、漆黑溜圆的眼睛——
当我不小心惊动它们以后,它们往往不是迅速逃遁,而是昂起头,“呲呲”地吞吐着紫黑分叉的舌头,用冷冷的眼光罩住我,让我全身酥软、汗毛都在毛孔里直直地站起陡立,血液的温度瞬间降到冰点——逃跑怕躖上,不逃怕咬,尽管我知道它们是无毒的,可那细碎坚硬像粗砂纸一样的牙齿,咬上一撕肯定是一块血淋淋的皮肉——还好,大多是我最终依仗比它粗壮得多的身体,战胜了恐惧,用激发出来的坚强目光逼走了它们,让它们默默地转身爬进草丛石缝处,深遁远离……
只是有一次,不是它逃而是把我吓跑了——地点不是在山野田园,而是在我吃住生活的家里,准确地说是在屋门口——那时,我只有六岁多一点,还没正式上学,只是隔三差五地到俺娘教的一年级班里旁听,是旁听生——那是一个初夏的早晨,我睡到自然醒后,睁眼透过木格窗户看到了外面银亮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