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指针已经来到了零点三十分。
这一次的听众是一名年轻女性,声音清脆,她的四周很安静,因此声音毫无阻碍地传入了萧栗的耳朵里:“你好,主持人。”
萧栗调了调音量,他语气轻快地说:“你好,今天有什么故事要告诉我们?”
女性的声音很低很失落:“不、不是故事,是……我的真实经历,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对谁说了。求求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是请……请不要嘲笑我,因为接下来我说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萧栗听出了对方的情绪低落,他尽量温柔地说:“你说,多离奇我都相信。”
“好,主持人,谢谢你,我……我就说了,我叫钱子萱,曾经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这里房价高,我和父母住,工作稳定,也有一个谈婚论嫁的男朋友。”
她说曾经,那么就说明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了。
萧栗:“子萱,然后呢?”
女性听众道:“然后……一切都变了,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的,那一天,就在前几天,我……我在我工作的地方见鬼了。”
“我工作的地方是需要保密的,我签了保密协议,但是……那一天我在加班,因为我负责的项目出了一点问题,所以我留下来加班弥补它,整个工作地点就剩了我一个人。”
“然后我工作的地方突然停电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是电箱坏了。我就拿着手机用手电筒功能照明,朝着电箱的方向走去。”
“我会一点简单的电路维修,但并不多,因此我打开电箱看了看,还没发现差错在哪儿,就发现电又来了,头顶的灯再度亮起。起初我没有多想,只以为是电路的接触不良,我就回到了属于我的办公室。”
“我做项目的时候很专注,也没有留意到外界的动静,但是中途休息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花板,却发现原先洁白的天花板上……多了一滩黑色的沥青。”
“我记得很仔细,这滩黑色沥青白天还没有的。那个时候我不以为然,想着明天通知一下清洁工,就先继续做项目。但是当我再一次望向那边的时候,我发现那滩沥青似乎变大了,而且越来越大。”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能从那滩沥青上面看出一张隐隐约约的脸。”
“于是我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了,我准备明天再继续这个项目,就先回了家。”
“在回家的途中,我跟我的男朋友说起这件事,但是他说是我看错了,我想也许是真的,那我就没有管,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朝清洁工反应了一下,她当时说会去查看。结果晚上,我发现那滩沥青还在,而且经过一天的生长,它越来越大。”
“也越来越像一张脸,它正……看着我!”
“我很害怕,我打电话给男朋友,他却不耐烦地说我看错了,让我不要想那么多就挂了电话。”
“但是我能够察觉到,那是一种刺在我脊背上的触感,我知道那滩沥青在观察我,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于是我找来一滩白色的油漆,我要涂白它!”
“就在我拿起油漆刷,想要涂白那滩沥青的时候,从那滩沥青里面伸出了一只手!它……它想抓住我,它的力气很大,我几乎不可能抵挡。”
“我、我那时候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就把油漆刷子往那边一扔,使劲用力拔出自己的手臂,往家里跑去。”
钱子萱说到这里,已经忍耐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哭了出来,小声地啜泣着。
“我相信你,放松,我会帮你的。”萧栗温柔地安抚她。
钱子萱道:“抱歉,我……我需要冷静一下。”
她略微把手机话筒移开了一点,只有很细微的哭泣声从麦克风里传来。
萧栗安静地等待她的归来,用手指关节轻轻地敲击着电台桌面,又百无聊赖地拧了拧电台的音量按钮。
音量一会儿增加到最大,又一会儿放低到最小。
直到有一只手端着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那杯水被放在一个玻璃杯里,里面的液体带点暖黄色。
萧栗顺着手臂的主人朝上看去,俊美青年看着他,漂亮的眸子缓缓地浮了一层笑意上来:“蜂蜜水,润润嗓。”
……天知道他从哪里翻到蜂蜜这玩意的。
萧栗仰头看了他一眼,又回头望着那被烧开的饮水机。
少年的脸上照着电台昏暗的暖光,这类似居家的光线让他身上的那种冷冽意味减少了许多,反而透出一股温情脉脉的感觉。
萧栗用手指碰了碰玻璃杯。
沈蜃之感觉他像碰在了他的心脏上,他忍不住地微微一笑,眼睛里漾着细碎的笑意:“饿了吗?我下楼去买点夜宵好不好?”
萧栗有点心动,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果断点拒绝沈蜃之,可刚一触到对方的眼神,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沈蜃之根本不在乎他的拒绝,他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对方的睫毛:“那我下去给你买点,这是酬劳。”
还没等萧栗回应,他就转身走了出去。
一直注意这边的叶则青等人:???
——等会,这两人怎么回事?萧栗也就算了,沈蜃之怎么回事?那只鬼可是刚下去,他就想着下楼买夜宵?他们还在恐怖副本里吗?
郑亿不满地小声BB:“买也就算了,怎么还不带我们?”
他也饿了好不好。
叶则青摸了摸下巴,他直觉萧栗换马甲的事与这个沈蜃之有关,难道是沈蜃之想追他?
——这很有可能,叶则青想,毕竟沈蜃之每次看萧栗的眼神都大不一样。
当沈蜃之看其他东西的时候,就像是看某种死物,或者说他眼底根本就装不下其他东西;但是当他看着萧栗的时候,眼神却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就像是看喜欢的人那样。
上一次叶则青看到这种眼神,还是在某部爱情电影里,演技爆表的男主看着女演员,同时也是他现实里的爱人。
这可真是……
叶则青挖心掏肺地想要找出一个词语来形容——
强强联手?
某种意义上相差不离,其实挺般配的。
郑亿用眼角斜睨叶则青,自从他揣测出萧栗换马甲很可能是想躲着这人的时候,他就越看叶则青越不顺眼,这会儿见他没搭腔自己,更是觉得对方实在是难以沟通。
工藤凑到叶则青身边:“老阎啊,这两人我看你是都认识?他们什么来历?”
王淮都没有这么硬核好吧。
没有萧栗的示意,叶则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扒对方马甲,他耸肩:“真相只有一个,你自己推测去吧,名侦探。”
工藤对他比了个中指。
他们正讨论间,亚丽丝走了过来,她或许是以为他们正在交谈任务相关的信息,用英文问道:“你们对方才听众说的话怎么看?”
工藤立刻收回中指:“除了一个招鬼游戏会引来真的鬼怪,而且那鬼怪长得像蜥蜴之外,没有任何信息,倒是第二个听众倒是提到了一个地方……需要签保密协议的工作地点,闹鬼,这会是什么地方?”
越是分析,他已经越能察觉到这个任务的难度。
他们不仅要面对可能是厉鬼的听众攻击,还要深入挖掘他们的秘密——电台主播的工作只要每天凌晨进行接听电话,留了白天那么长的时间肯定不是给他们补眠用的,而是要进入听众口中的闹鬼地点进行探索,简直是难上加难。
亚丽丝的马尾荡在身后,她看向窗外,这座城市很像传说中的不夜城,哪怕是凌晨,各类招牌依旧亮着,甚至还有搔.首弄姿的女子站在街口拉客,在西方很少有这样热闹的城市。
在他们聊天的当口,沈蜃之已经提着外卖回来了。
他买了挺多东西,放在电台一旁的桌子上,从里面取出烧烤、炒面、皮蛋瘦肉粥等等东西,香味一时之间弥漫在整个办公室里。
沈蜃之带着点期待地说:“我喂你,好不好?”
萧栗立刻摇头。
沈蜃之有点遗憾地放下手,他也没有强逼对方,就这么坐了下来,看着对方。
他买的东西太多,自己又不吃,萧栗在征得他的同意后分了一点给别人。
萧栗咬了一口烧烤,就在这时候,钱子萱终于哭够了,她把话筒放回耳畔,声音带着抽泣:“我……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我的男朋友不相信我,我只能回家找父母。”
接下来,在钱子萱的叙述里,发生了一件哪怕萧栗听起来都毛骨悚然的事。
钱子萱家住的是老式小区,很挤,两室一厅,在这寸金寸土的城市里很不容易。
因为在工作地点发生的事,钱子萱当时回去的时候很是恐慌,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进自己家所在的筒子楼里。
这整栋楼的楼道装的都是感应灯,只有在感应到脚步声的时候才会亮起,其余的时候都是一片漆黑。
钱子萱一路横冲直撞,感应灯照亮了她面前的楼梯。
她家在五楼,这在没有电梯的老式小区里已经算很高了,然而就在她即将到四楼的时候,她忽地停止了脚步往楼下看去——
那下面的楼道里的感应灯已经灭了,一片漆黑,但似乎又有一个人跟着她上来了,灯从一楼开始陆续亮起……
其实也可能是另一个回家的人,但钱子萱鸡皮疙瘩四起,她有种强烈的预感,那种预感来源于她的生死直觉——跟在她后面的,几乎没有脚步声的“人”,不是人!
钱子萱惊慌地往楼上爬去,在看到自家那扇铁门的时候,她几乎是喜极而泣地掏出了钥匙,颤抖地打开了家里的大门。
“砰——”当身后的防盗门合上之后,钱子萱无力地跌坐在地面上,环抱住自己的膝盖。
“怎么了,宝贝?”
她的母亲正在厨房洗碗,听见声音后立刻跑了出来,看见钱子萱这样关切地问道。
“妈!”钱子萱一头扑进了母亲怀里,她放纵自己尽情地哭了出来。
“怎么了?”她的父亲原先正在客厅里看新闻联播,这会儿也闻声看来。
钱子萱费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妈摸着她的脊背:“是不是工作上受委屈了?”
“不,不……”钱子萱断断续续地哭着说,“妈,我见鬼了!”
她紧接着把自己在工作单位的遭遇全部说了出来,但她的父母却也只是皱着眉看着她:“子萱,你工作太累了,出现了幻觉,明天请一天假在家休息吧。”
钱子萱摇头崩溃地哭喊:“不,不是这样的,真的是鬼,它还追逐着我来到了这栋楼,我能感觉到!”
她的父母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安抚着她,让她洗个热水澡早点睡上一觉。
钱子萱的确也很累了,她的精神最近紧绷的厉害,在父母的安抚之下也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一觉。
只是这一觉她睡的并不安稳,出了一身的虚汗,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突然惊醒。
惊醒后钱子萱坐起身,她喘了几口气,准备出门倒杯水。
但当她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却听到了客厅的谈话声。
钱子萱低头看了一眼门缝,并没有客厅的光线透露进来——她的家很小,如果有人在客厅开灯的话,哪怕只是一点手机光线,都能通过门缝照耀进来,但现在没有,这意味着她的父母正在完全的黑暗中谈话。
他们会在交谈些什么?
出于好奇心,她将耳朵贴在门缝上聆听着。
一开始是她母亲的声音,原先和蔼可亲的母亲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说她看见了那玩意。”
回话的人是钱子萱的父亲:“是不是该是时候了?”
“我想也是,”母亲冷硬地说,“找个时间,把她做了,我用她的头给你煲一锅汤。”
她的父亲说:“啊,养了二十几年了,一定很美味。”
——钱子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父母……竟然要……杀了自己!
钱子萱有一种直觉,她父母口中的“她”并不是指鸡鸭鱼肉,而是指她本人,钱子萱本人。
原本以为温馨的港湾,竟然是又一个谎言。
钱子萱没有力气出去质问,她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告诉她,如果她现在出去,那么她的父母……现在就会动手。
钱子萱捂着嘴巴,她几乎是用尽自己的自制力才不弄出声音地躺回了床铺上。
她把脸蒙在被子里,无声地呜咽着。
钱子萱几乎彻夜未眠,她根本睡不着,只是在天边蒙蒙亮的时候抵挡不住困意小憩了一会儿。然而就在她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却发现她的母亲已经开了门,就站在她的床边这么看着她!
她的母亲见钱子萱醒了,便道:“这么累啊,你看你憔悴的,今天就请个假在家休息吧。”
钱子萱看着母亲的脸,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寒意,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露出异样:“不行,我今天的工作很重要,我必须去上班。”
她的母亲又劝了她几句,最终还是劝不住她,任由她背上了包。
在钱子萱出门的时候,母亲靠在门口遥遥地说:“早点回来,我给你煲汤喝。”
煲汤……
钱子萱又想起了昨夜听到的对话。
她没有去上班,而是去找了她男朋友,她迫不及待地想寻找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然而她的男朋友给了她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就在她把事情都告诉了男朋友之后,她的男朋友只是叹了一口气:“子萱,你真的变了,你以前不是那么神神叨叨的人。”
“不,你要相信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疯了,你最近一直在说这些,我真的不想再听了!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我们分手吧。”男友沉痛地说,“以前你给我的是轻松,是惬意,但现在的你充满了负能量,你让我很难受,对不起,子萱,我们并不适合,你得去冷静一下。”
这让钱子萱真的崩溃了。
她说到这里,已经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电台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叶则青用嘴型小声地冲旁边人道:“这……这也太惨了吧?这得是怎样的凄惨人生才能上班遇鬼,回来遇鬼,男朋友闹分手,到头来连父母都是鬼?!”
郑亿更是身临其境地般捂住自己的手臂,他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情况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他会万念俱灰的。
萧栗想了想,他说:“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么?我会帮你的,我相信你说的话。你这种情况报警也没有用,但是我可以帮助你。”
他看了一眼操控台屏幕上的时钟,已经快要到凌晨一点,这是今日的最后一个电台来电。
“我……”钱子萱吐出一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萧栗道:“你打电话过来,应该不止是为了倾诉……告诉我你的地址和你家的地址,我们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你不是一个人。”
或许是他的最后句话触动了钱子萱,她飞快地报出了两个地点:“第一个是我家里的地址,我……我现在就在普森公园……”
“我们很快就到。”萧栗说。
“好……谢谢你们……谢谢……”
钱子萱啜泣着挂断了电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闹钟的指针恰好指在凌晨一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