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再怎么镇定的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也会慌乱,在一片温柔的沉默中,只有两人的心跳声分外鲜明。
闻昭闭着眼感受她的情绪,除了因为紧张微微攥起的拳头,以及虽有惧怕却仍然想要试着回应的双唇。这种带怯的迎合让闻昭忍不住想要加深这个吻,他开始觉得这三个月的等待太过漫长,他应该早一点这样的,多一秒也不想浪费。
少女被他吻得双眸起雾,在唇分的间隙埋在他怀里,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漏出一点铃兰的花香味。
“别害怕。”闻昭抚摸她的头发,复述一遍刚才她说过的话,“什么都行,你说了算。”
对方终于抬起头来看他,半晌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闻昭后来想,那应该是他生命中最恣肆的几年。
没有那么多压力,认识他的人也不多,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用隐藏自己的想法,反正站在自己身后那个温柔笑着的人什么都知道。
他的铃兰想继续深造,他就安静地等,那时候他一直以为,他们可以像自己想的那样走下去。
他想给对方很多东西,不论是财富、身份,或者永不磨灭的爱情,什么都可以。
财富上,他虽然知道对方并不执着这些,却还是以她的名字命名,再用对方的虹膜为密码做了一套完整的、只属于她的流动金库,只要对方还在帝国范围内,无论再多遥远的子星或是区域,都无后顾之忧。
至于身份,闻昭曾在许多个夜晚里构想,等对方一毕业,他就可以骄傲地告诉所有人,他有一朵盛放的铃兰花。她接受万人敬仰,却也永远自由。
直到两人毕业前一天。
那天晚上闻昭甚至险些克制不住想要标记她,又怕对方第二天精神不济,最后才只是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她的颈侧,肆意地汲取铃兰的芬芳。
他感受到对方的手覆在他沾着薄汗的背脊上,闻昭轻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都听到什么了。”
对方脸红得说不出话,闻昭又俯身轻轻啄吻她的唇角,一边吻一边说:“不喜欢吗。”
他知道她能听见自己此刻的心声,他的加冕仪式已经提上日程,他有多么想在那一天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过长长的台阶与红毯,戴上皇冠手握权杖,在那一刻就拥有一切。
不日后就会有新的生命诞生,孩子一定永远温柔善良,也一定被幸福和希望簇拥。
在满室的铃兰香里,闻昭淡笑道:“当然最后那条不用太急,顺其自然,不过说不定今天……”
他知道今天其实两人都有点疯,所以才会顺着想到那边去。
不过他没说完,因为对方双手勾着他的背,用嘴唇堵上来,不让他继续说话。
等到两人重新精疲力竭,闻昭才听到对方略带羞赧的声音。
“那如果真的……”她的声音几乎是有些期待的,“我可以给他起名字吗。”
他一愣,随后很快拥住她:“好。你说了算。”
“我不知道我的读心术是哪里来的。一开始我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感受,它会让我生出一种迷茫。”
“迷茫就像身处黑夜一样,我不喜欢黑夜。”
“所以,”她用纤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描绘他的眉眼,“我很喜欢你的名字。”
也很喜欢你之于我的含义。
昭,本来就是光明的意思。
那么他们的孩子也一定要很美好,也许生命里会短暂地出现黑夜,但无论如何,总会找到光亮。
“叫‘晗’,可以吗?”
闻昭只觉得空气中的铃兰香都是对方的爱意,他与自己的爱人在温存里铺满了一切对未来的构想,他被温柔包裹着,从今以后所有的幸福都将与他有关。
“好。”他说。
“明天晚上我在正殿等你。”
然后我们永远在一起,我的queen。
可惜第二天闻昭在原地枯坐了不知多久,从满怀期待、不可置信到开始担忧,以及最后被重重绝望覆盖。
他跑遍了所有可能找到对方的地方,去过她的学校,问过她的同学。
大家都说毕业礼上一切正常,直到最后她还笑着对大家挥手,说要最后给自己的老师做告别。
闻昭的人还找到了许知恒,她曾说过这是她非常崇拜的老师。
彼时这名“oga”学者手里握着一束洋桔梗,嘴角带着笑意,对闻昭的亲信礼貌地开口:“您说那个学生?半天前就已经跟我道过别了。”
后来闻昭也没有停止关注,可对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点音讯也没有。
他送的东西全留在她屋子里,只是少了那副棋。
有时他甚至开始怀疑,对方会不会真的在最后一刻犹豫过后选择放弃自己,不然怎么会走得那么干脆,一句话也不愿意留下。
在半年后,闻昭意外发现,那副价值连城的棋盘却出现在了高价交易市场,自己留给她的资金却从未动过。
属下将它带回来时,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美中不足的是它少了一枚kg的棋子,即使有人防着做了,却远不及原本的精致。
闻昭捏着其中一枚沉默了很久。
他要接受自己被放弃的事实吗。
闻昭敛下眼。
“准备仪式吧。”
原本提上日程的加冕礼因为这件事耽误了太久,闻昭想,他终究要面对。
别说平民区,他连子星都去过了,却找不到一点线索。
闻天尧是已故亲王闻晔旁支的孩子,而那个一直低调不露面的“皇后”,也不过是闻昭找来堵住民众之口的某个女性,对方早就在别的地方安静地生活着,陈列馆那条裙子也一样,那段爱情属于对方,是另一段故事了,与他无关。
闻昭在闻天尧成年后就对他坦白了一切,去留的选择也交给了他。
但闻天尧没舍得放下这个“王子”的头衔,闻昭在心里叹了口气,却选择不说破。
他曾经觉得自己很走运,在铃兰消失后,他又觉得自己被幸运之神弃如敝履。
尽管希望渺茫,他却还是不肯放弃。
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可能,对方没有抛弃他,而他们真的有一个孩子,生活在某个地方。
可他再也没有等来自己的铃兰。
闻昭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他来到核心区的监狱,走到最里面的一处牢房前。
与传统的监狱不同,这本就是为特等罪犯设计的,刑罚也有很大的区别,而其中之一就是提取罪犯的精神力,再戴上特制的干扰器,注入惩罚用的精神药剂。
说来讽刺,这项研究当年许知恒也曾经参与过,没想到最后自己也成了它的使用者。
原本这项刑罚是让人沉浸在虚拟而恐惧的精神世界里,从里到外形成打击。
只是许知恒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这种精神药剂顺着血管流入他的身体后,意外发生了。
闻昭找了医学专家多方检查后发现,许知恒体内的虫卵血清竟然也被这项药剂干扰,分子结构被打破,换句话说,就是不再具有原来的作用,因此原本控制他变得崩坏的“始作俑者”消失,在一次次全身血液透析后,这种虫卵因子被一次次洗涤碎裂,最终完全清除了他的身体。
简单说,这位被虫卵血清控制了多年的科学家,最终变回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可记忆不会消退,他做过的所有事,从未如此清晰地摆在自己眼前。
用几乎一整颗星球的民众做荒唐的实验,毁掉自己想爱不敢爱的学生,亲手杀死了听话乖巧的养子……
他更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除了出生时间可以间接佐证,还有在自己第三次强制标记后,对方就咬牙捣毁了腺体,在没有信息素安抚、所有一切都是折磨的前提下,oga根本不可能打开生丨殖丨腔,遑论怀孕。
据看守的士兵说,许知恒恢复的当天,恸哭沙哑到一句话也说不完整,中途一度晕过去数次,又在不可置信的自责里重复醒来。
林晗没有来看过他,他唯一倾尽心力治愈的祁嘉泽终于恢复了正常生活,他选择性忘记了那一段曾经让他痛苦的回忆,只记得自己有个哥哥,一个一直会陪着自己、为他遮风挡雨的哥哥。
祁嘉泽终于如愿以偿去了银河陈列馆,原来他一直想存进去的东西不过是一个祁嘉木送的再普通不过的玩具——他早就知道自己跟哥哥并无血缘,却依旧笃信着对方永远不会抛弃他,永远做他的哥哥。
闻昭走到专门看护许知恒的亲信面前,垂眸开口:“这几天怎么样。”
“完全无法进食,除了发呆就是哭号,生命体征一度衰弱。”
“那就给他喂高强度的营养剂,怎么样都行,想尽各种办法灌进去。”闻昭声音泛着冷,带着二十余年的恨意,“意识模糊了就把他唤醒,不允许他死。”
两人说话的动静惊到了里面的人。
许知恒撑着一双浮肿的双眼看过来,他的双手双脚都因为挣扎磨得鲜血淋漓,原本的书卷气消失了,被血清影响过的疯狂也不见了踪影,头发花白,浑身透出行将就木的绝望感,如同行尸走肉。
他与闻昭对视。
他看到闻昭就只能想到铃兰,他想张口叫住那个名字,可还没等他说出来,一股强烈的信息素席卷了他。
许知恒的双膝不受控制地软下来,高于自己的alpha信息素让他屈服,可与那些不能重来的罪孽相比,这完全不算什么。
“你永远、永远不配叫出这个名字。”
“我错了,许教授。”闻昭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原本说过,想让你听听我打算让你怎么死。”
许知恒牙齿剧烈颤抖着,却因为压制力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空洞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淡淡开口。
“我现在不想要你死了。”
他看见闻昭吩咐身边的人。
“精神干扰剂加倍,除了延长大脑时间感知幻觉外,其他的致幻剂都不需要加。”
他的感知时间被延长,在精神世界里痛苦地煎熬折磨一年,在现实世界里不过堪堪度过一个小时。而这样的感知,他要永远承受着。
但许知恒不需要致幻剂造出更恐怖的幻象。
毕竟创造出来的幻觉,哪有他亲手打造的地狱可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