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重症隔离环境下的病人,面临不只是身体的病痛,更有心理上的焦虑和恐惧。虽然隔着厚重的防护服,但邱海波明白,与病人沟通的心不能有任何阻隔。记者休整了片刻之后,继续问起了邱教授一个事关医学人文与医学哲学的话题,邱教授您怎么看一个时髦的话题,隔离的是病毒,不隔离关爱。
邱海波听完这个问题,眼睛忽然睁大而且散发着智慧与温情的光芒。
“有一个武汉医学会的老师,大概三十多岁收进了ICU病区,他就特别烦,我问他为什么,给了他一张纸让他写,他就说我要手机,一看没电了。问要手机干什么,他就写‘爸爸妈妈在家,不知道我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生病了’。当时查完房我就告诉他别着急,我马上给你拿个充电器进来。给了他充了电,他打电话知道爸爸妈妈没事儿,从此就安静了,之后恢复得很好。那次我是觉得,虽然病毒传染性很强,可以用硬的东西把它隔离开来,但我们应该给病人更多的关心,如果你忽视了病人的情绪,也许你就错过了一次让他更快康复的一个机会。”
看得出来记者听得真切,不时在提示板上删删减减着。
在2月25日那一天,武汉市卫健委通报,48家定点医院空床位达到4100张。看到这个提示,记者原本紧张的唇角也微微地上扬起丝丝笑意,继而向邱海波教授提问道,邱教授您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心里会踏实一些?
“大约从2月下旬开始,我们的医疗力量、床位很充分了、治疗路径清楚了、关口前移都做到了,这时候还出现的重型、危重性的病人包括两类,一类病人是以呼吸衰竭为主的,还有一类病人是基础疾病跟新冠重叠在一起,大概2/3是因为年龄比较大,基础疾病比较重。这两类病人治疗侧重不一样。当然我也觉得现在是比较有信心的时候,在过去一个星期里头,危重型的病人几乎减少了一半,大部分病人救过来了,虽然压力很大,但是比以前要有信心了。目前,湖北治愈率超过90%,这个数字背后,也是重症医学艰苦探索的过程。”
邱教授回答完这个问题,我感觉眼前出现了几天前央视13套播放他的视频片段,其中有一个镜头,夜半深更时,他在笔记本上修改新冠诊疗方案的情景。他们是团结一致的冲锋队,更清晰地认识了这个疾病的发病诊治和转归,他们把治疗中的经验变成了可操作的临床路径。
目前,在包括邱海波在内的专家组努力下,第七版新冠肺炎诊疗方案已更新完毕,同时我国的防控和治疗经验也被更多国家借鉴。而邱海波自己对重症医学的未来有了更多思考。
记者甚至都不想结束提问,然而还是问了一个可以结束的宏观问题,问题的关键词过渡到了大考与能力。
“这次大考对重症医学来讲,是有很多考验的,原来我们觉得床位已经不少了,但这次会发现三级甲等医院重症医学的床位应该得到更大发展才行。但日常这种短缺不那么明显,所以我们提出这样的建议,能不能把一些综合性的医院让它具有这种潜在的、变成重症医院的能力,我们在装备新的三级医院时,就要具有转成重症收治医院的潜能。”
除了这次采访之外,还有一次《南方人物周刊》的采访令我感慨满怀受益良多。
那一次,邱书记额上的皱纹又多了几道,白发又添了几丝……
采访中,邱海波教授问了记者一个尖锐的问题:你有采访过去世患者的家人么?
好在记者事先有所准备,所以才得以让采访没有戛然而止,而是得到了继续。
原因是,记者是个有心人,虽然说得三言两语极为简单,然而还是展现了他严谨全面的采访态度。
听完记者的讲述,邱教授突然靠着椅背,右手攥了起来,努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片刻之后,邱教授打开了话匣子,温和地回归与总结起了这段五味杂陈的时光。
在一月份的武汉,疫情之初,几乎所有医护人员都有力所不能及的无力感,即使你是中央指导组专家组成员,国家卫健委点名指派武汉医疗救治专家——这是医生能在此次疫情中所能扮演的最重要角色之一。
邱教授聊起过往,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意蕴,颇有一番邻家叔伯的亲和,丝毫没有一个国医风范医学大家的架子和排场,着实令记者感到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