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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152(穆瑶番外)

8个月前 作者: 五月锦

长公主出嫁, 南诏国国都陵安城,提早一个月挂满了象征喜庆的红灯笼。

自公主府到大将军府,沿路的树上挂满了红绸。

红艳似火的红绸,使得已入了秋的陵安城, 隐约多了几分春的况味。

大婚当日,穆瑶早上起来,看到满屋子的嫁妆和挂在架子上的喜服, 鼻头瞬间发酸。

梳洗干净, 她撇下宫女, 一个人上了观云阁五楼。

这公主府是父皇赐给她的,府中有整个陵安城最高的一座楼,取名观云阁。

父皇曾说,若是她想要星星, 也会想法子摘给她。

可他最终还是为了皇弟, 让她出使北梁, 让她去试探北梁的皇帝赵珩。

穆瑶扯了下唇角,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摸出藏在身上的短剑。

这短剑是赵稹给她的, 让她留着防身。

她很快就要用到了。

就在今夜。

穆瑶拔出短剑,泛着银光的剑刃吹发可断。她比划了一阵, 拔出又插回去, 反复演练数次收好藏进腕上的剑套内。

观云阁下,皇弟派来的禁卫里三层外三层,牢牢把守。

四周还埋伏十来个顶尖高手, 防止她逃婚自杀。

今日一早,从公主府到大将军府的路上,也铺上了红色的毯子,送来的聘礼摆满了公主府前院。

穆瑶坐下来,取出贴身的一枚乌黑玉佩,葱白的手指摩挲着玉佩温润的边沿,唇边弯起浅笑,脸颊却滚下两行清泪,打湿了手中的玉佩。

他没有来。

从北梁回到陵安已有三日,赵稹他没有来。

今日,她便要嫁给那又老又丑,家中小妾成群的大将军。便是再见,她也没法再喊他皇子哥哥,没法再问他:你可愿娶我。

她是南诏长公主,是父皇和皇弟手中的棋子,她连喜欢一个人的自由都没有。

“殿下,吉时快到了,你还没梳妆换衣。”宫女上前拿了帕子给她擦泪,“若陛下知晓你这般胡闹,又要发脾气。”

穆瑶回神,收了玉佩看向远处。

昨日还只是从公主府到大将军府这条路上的树挂了红绸,这会城中其他街道,也陆续挂上。

真是可笑……十里红妆娶她的人,不是赵稹。

穆瑶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愤恨,淡淡出声,“你下去吧,我再待一会就去梳妆换衣,来得及。”

这公主府,自她头年出使北梁回来,便成了囚禁她的牢笼。

成了婚,不过是从这座牢笼换到另外一座。

“殿下。”宫女抬头看她,“大将军已经五十有三,这些年他伤病不断,已经没几年好活,咱放宽心些,说不定一两年就好过了。”

便是守寡,她也还是南诏的长公主,是大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无人敢对她不敬。

总好过另外几个未有婚配的公主,不知会嫁给谁好些。

宫女说完等了一阵,见她没什么反应,摇摇头行礼退下。

穆瑶听着脚步声走远,又拿出玉佩,出神看向远处。

她如何不知,嫁过去对自己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将军手中握着南诏大半的兵力,家中除了四房小妾,还有三个已成年的儿子,各个都在军中独当一面。

此人野心勃勃,父皇驾崩之初,他便联合朝中大臣极力阻挠皇弟登基。

彼时,她被皇弟幽禁在这公主府内,便是看不到有多凶险,也知皇弟登基不易。

只是他不该……不该如此对她。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自小感情就比其他的兄弟姐妹要亲厚。为了能顺利登基,皇弟最终还是将她这姐姐献祭出去,送给那又老又丑的将军。

穆瑶闭上眼,想到第一次出使北梁,她入宫见赵稹的情形,胸口又酸得疼起来,痴痴看着手中的玉佩。

当日,他赠自己玉佩和短剑时曾说,等他来南诏,十里红妆迎她过门。

她等了一年,等来皇弟赐婚的圣旨,赵稹没来。

穆瑶捏紧了玉佩,告诉自己不能任性。

她今日必须出嫁,便是死也只能死在大将军府。身为公主,就得为南诏的将来出力,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从楼上下去,穆瑶眼中沉静如海,看不出喜怒。

候在她闺房里的宫女见她从楼上下来,旋即各司其职,开始给她梳妆打扮。

光洁铜镜映出穆瑶鲜妍姣好的面容,大红嫁衣的金丝凤凰刺绣,振翅欲飞。

穆瑶垂下眼帘,将翻涌喉头的苦涩咽回去,努力挤出笑脸。

她是南诏最受宠的长公主,便是嫁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她也还是公主。

若那老头不识趣,她便找机会杀了他,保住自己的清白。

穆瑶这般想着,笼在袖袍里的手攥紧了拳头,暗暗给自己鼓劲。

她自小顽皮,算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那将军如今就是个废人,不怕。

赵稹给的短剑异常锋利,她一定可以保住自己的。

大将军府是陵安城最气派的一座宅邸,便是赫赫有名的定国公府,也只有大将军府一半大。

从将军府门前铺起的红毯,沿着大街,一直铺到公主府门外。

陵安城一夜之间,大街小巷都摆满了象征喜庆的红菊花,树上挂满了红绸。

迎亲的马车以鲜花装扮,华盖上镶嵌着高洁的珍珠,四周的珠帘也以珍珠和黄金为主,华美无比。

赵稹坐在轮椅上,听府中管事的汇报迎亲的各项安排,苍老的眉眼微阖,像是睡着了一般。

“只等吉时到了,将军便可上车前往公主府,将公主接回府中。”管事的合上手中的册子,偷偷看他。

将军此番给足了新帝面子,娶个续弦的夫人,却备了十里红妆,给出的聘礼足够填补南诏去年因为遭受蝗灾造成的损失。

新帝若还处处针对,那公主在府中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嗯。”赵稹像是睡醒了过来,应了声,抬起带着手套的手摆了摆,示意他下去。

管事的带着册子退下,站在一旁的婢女上前添了杯茶,安静回到角落里。

赵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琥珀色的眼底透出些许锋锐。

穆瑶这会怕是恨死了他这糟老头子。

想到很快就能见她,掩在易容下的俊雅面容然悄然舒展了几分。她那般骄傲,今夜洞房怕是会用自己送她的短剑行刺。

赵稹唇角勾了下,抬手摇动轮椅出去。

自十二岁失语,他便与大哥商量好,他练武大哥读书,等三弟登上帝位便一起协助他治理北梁。

他们虽不是一母所生,却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

母妃被逼死后,他们兄弟二人被父皇幽禁到常玉宫,只给他们派了一个宫女一个太监伺候。

每月只给一次肉,日子过得连狗都不如。

是三弟帮忙教训照顾他们的宫女太监,给他们每日送肉送药,给他们送过冬的炭和御寒的衣物。

这么多年,一直是三弟在照料他与大哥,也是三弟一直在为他们遮风挡雨,避免他们被人暗杀。

他与大哥都很清楚,若是要帮三弟的忙,应该用怎样的方式。

三弟登基后,他与大哥也终于可以走出常玉宫。

而三弟,也已强大到不需要他们帮忙。相反,只要他与大哥在汴京,便会有朝臣想要拉拢,想要借着他们的手去伤害三弟。

他与大哥商量好了之后,等三弟从南境回去,便假死出宫。

大哥去北境,他则一路南下进南诏找穆瑶。

四年前,南诏如今的建成帝还是储君时,以使臣身份前往北梁汴京,穆瑶随行。

宫宴那日,他像往常那般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穆瑶迷了路,误打误撞闯进他的地盘。

那是他中毒失语后,除了三弟和大哥之外,第一个闯进他世界的陌生人。

少女穿着一身粉色的宫装,头上却束着男儿发鬓,俏丽鲜妍,如三月里院中盛开的桃花,毫无预兆地落进他心底。

她不请自来,将他的院子里外看了一圈,尔后开始发号施令——她饿了。

理所当然的语气,却又透着几分心虚。

在异国参加宫宴迷路,总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他从她的口音和举止上分辨出她不是北梁人士,这才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院里的小厨房,给她做吃的。

大概是自己没让她觉着害怕,她在树上闹了一阵,意外掉下来。

他接住她,软绵绵的一团,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清雅迷人,像是有毒一般侵入他的肺腑。

自他失语,他的小院里别说有外人进去,连飞进去的鸟儿都是常客。

她如天外来客,搅乱了他的心湖。

她说她不喜欢宫宴,也不喜欢三弟。

那个时间,三弟身边危机四伏,东宫的宫女太监死了无数,整个北梁皇宫都在传,三弟喜欢杀人。

她自然不喜。

其实那一次,南诏与北梁也有意要和亲。

然而大哥不良于行,他无法出声,三弟嗜杀。剩下的都只是几岁的皇弟,她便是要和亲,也只能选他们兄弟三人当中的一个。

四年前的南诏朝局没现如今这么乱,南诏皇帝也不是非要和亲不可。

故而她并不清楚,陪着弟弟出使北梁,实则是给自己挑选和亲的夫婿。他是通过她的话,以及使臣来使的目的,分析出来的。

一整天,她都待在他的院里,叽叽喳喳说身边的事,说将来出嫁要看到满城的花。

娶她的人,必须备上十里红妆,否则不嫁。

她走后,他等着三弟一来便跟三弟要人教他易容。

三弟什么都没问,当晚便带了人送到他住的院子里。

他每日勤学苦练,按时吃药施针,暗暗等着三弟登基,等着可以出宫的那一日。

等了三年,却听到她要嫁给三弟的消息。

他不敢去问,不敢在三弟面前提起此事。从南诏使臣入城,他便日日等在常玉宫门外,希望能看到她的身影。

想告诉她,他失语的毛病治好了,只是嗓音不好听。

想跟她说,和亲可以选他。

她像是易碎的梦,被他妥帖的藏在心底,藏了整整三年。

一直到她准备回南诏,他终于等到她。

她很开心,说和亲的事没谈好,她还是不喜欢三弟。还说,三弟看上的女子漂亮又聪明,人还特别好。

他当时好似做梦一般,将自己亲手打造的短剑赠与她,给她自己的玉佩,让她等着,他会到南诏娶她。

如今,他做到了。

只不过,用的是别人的身份。

初到南诏,他用易容术混进皇宫,得知大将军为难南诏皇帝,得知皇帝有意要将她许配给那老头。

当夜他便潜入将军府,代替将军身边的参将,暗中揣摩大将军的一举一动,摸清将军府中的各种关系。

半年时间,他学起大将军已是十足像,便是他的儿子和小妾都未能认出来。

杀大将军的机会也终于让他等到。

数月前,大将军应召入宫。建成帝跟他说婚礼已经在筹备,等长公主穆瑶出使北梁回来,便举行大婚。

大将军得意之极,回到府中便叫来小妾同他寻欢作乐。

趁着大将军醉酒,他杀了大将军自己扮做他的模样,等穆瑶出使北梁回来。

前几日,她终于从北梁回来,婚事未改。

过了今夜,她便会成为自己夫人。

赵稹微眯着眼,看向公主府的方向,吉时要到了。

“将军。”管事的从偏院过来,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几位夫人又来闹了。”

与公主的婚期公布后,将军便与几房夫人和离并将人都赶了出去。

给的银子不少了,也不知她们还想要什么。

将军娶的可是南诏的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姐姐,她们不配跟公主平起平坐。

“赶走,谁敢坏事便打杀了丢出去。”赵稹开口,嗓音粗哑干涩,“小事都处理不好,将军府你也别待了。”

管事的脊背凉了下,低下头后退两步,叫来府中的护院吩咐一番,挤出笑容回到赵稹身边,“可以上车了。”

赵稹略略颔首。

大将军早年受过重伤,上年纪后腿脚不利索,军中的要务几乎都交给儿子打理。但兵权还在自己手中,性子极为暴戾,打杀人常有发生。

“大将军上车。”管事的沉声下令。

在一旁待命的几个轿夫围过来,将轮椅和赵稹都抬上马车。

在陵安城,人人都知道大将军为了保护南诏,落下一身伤病。

便是大婚迎娶年轻的长公主,也无法策马迎亲。

马车转头,将军府迎亲的队伍出发。

赵稹低头检查手套,又拿出一支小小的铜镜,检查自己的易容。

未免被人看到他的脖子和手,他杀了大将军后便假装生病,必须捂住脖子和手,否则病症会加重。

“长公主太惨了,花一般的年纪,竟然嫁给个老头子将军。”

“大将军也年轻过的,他为了保护南诏才落下伤病,长公主嫁给他没什么不妥。”

“那你为何不将自己的闺女嫁给大将军?”

“就是,一个浑身伤病的老头子,长公主太惨了。”

……

车外的交谈声传入耳内,赵稹抬了下眼皮,收起铜镜闭目养神。

等婚后他陪穆瑶入宫试探建成帝,他若连穆瑶也要杀,这天下从此尊穆瑶为帝。

若穆瑶不愿意,他便在南诏称帝,让三弟少些顾虑。

迎亲的队伍一路向前,很快到了公主府门外。

马车停下,参将和副将策马过来,恭敬禀报,“将军,到公主府了。”

“嗯。”赵稹应了声,等着管事的撩开帘子,这才抬眼看去。

穆瑶还没出门,公主府外的灯笼上,贴着大大的金色喜字。

那是他亲手写了,让人裁出来弄好了给换上的。

整个婚礼的筹备,除了建成帝给的嫁妆,剩下的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公主还没出府,要再等等。”管事的有些紧张,低着头不敢看他。

吉时马上就要过了,新娘子还没出门。便是长公主,也太儿戏了些,能嫁给将军总比去和亲好。

便是不去和亲,嫁给朝中重臣的子嗣,也没几个能做到将军这份上。

今日大婚的排场,可是给足了皇家颜面。

“不急。”赵稹回他一句,抬手遮住嘴轻轻咳了几声。

管事的缩了下肩膀,低着头往后退开。

将军咳嗽的毛病由来已久,每次咳嗽若有人盯着看,火气来了不管什么人都要杀。

他在将军身边多年,好几次差点被杀,都是因为他咳嗽时没及时走远。

眼前的身影远去,赵稹又咳了一阵,这才缓缓止住。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工夫,围观的百姓发出欢呼声,人人伸长脖子看向公主府大门。

赵稹撩了下眼皮,轻轻收拢拳头,漫不经心的看过去。

穆瑶穿着大红的公主嫁衣,左手搭在喜婆的手,不疾不徐踏过他铺的红毯,走出公主府。

礼乐起,鞭炮点燃。

青色烟雾升腾起来,她像是从云端下来,一点一点朝他靠近。

一如当年,她误闯常玉宫,自树上掉落。

赵稹眼底漫起温柔的笑意,只一瞬便收敛起来,徒留一双浑浊阴狠的眼眸给围观的百姓。

“公主上车。”喜婆喊了声,宫女先上马车,撩开珍珠黄金打造的帘子。

穆瑶提前裙摆,踩着黄金打造的凳子,坐上马车。

赵稹这边的轿夫将他抬下马车,百姓倏然失声,四周毫无预兆的安静下来。

只剩下喧闹的礼乐和鞭炮声。

他漠然看了眼惊呆了的百姓,摇动轮椅过去,拿起拐杖敲了敲穆瑶的马车,掉头回去。

轿夫将他抬上车,百姓像是回了魂,又开始议论起来。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长公主可是南诏最漂亮的女子,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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