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回来时,她还是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姿势,就是手里多抱了一把剑,脸上多蒙了一层黑布……
在他茫然的眼神里,少女终于按捺不住地回头,瞪他:“笨蛋影卫,你难道就看不出什么吗?”
“……”看到她偷拿了他的剑,还偷拿了影一的面巾?
苏姑娘凝眸深深看他,循循善诱:“你看我的眼神,是不是无情的眼神?是不是寂寞的眼神?”她转头,再回头,“这一霎间,是否有一种——刀光剑影下的清冷回眸的美感?”
影六顿了顿,试探说:“你是在尝试,下一个人设的剪影?”
“小影儿好棒!”苏小昭双眸一亮,“怎么样,我像不像一个遗世独立的剑客?”
“……你是想当剑客?”影六眼皮一跳,立即摇头如筛,想断绝她这个危险的念头,“别!你不会武功,身法架势也不对,肯定假扮不来。”
苏小昭认真思考了一下,点头:“你说的对。”
“所以,”她抬起头,“从今天起,你和影一睡我的房间,我睡你们的屋檐。我要笨鸟先飞!”
影六顿时黑线了,叫影卫睡房间,小姐睡屋顶,这算什么事?!
“影一,影一!”说做就做,苏小昭往屋檐上拼命招着手,见影一微探出身,她扬了扬下巴,“你快下来接我上去。”
影一淡淡看她一眼,又隐去了身形。
“噗嗤!”影六一声笑出,得意道,“你看,这回连影一都不帮你了。”
苏小昭气鼓鼓的:“那我自己来。”
影六也不反驳了,好整以待地抱臂看着她,见她屁颠屁颠地搬来了一架梯子,搭上了屋檐,就开始往上爬。
影六还是不动作。
那边,苏小昭刚将双手搭上檐边,还没来得及得瑟,眼前阴影一罩,影一冷淡的声音传来:“檐上危险,得罪了。”
随后腰间一紧,耳边风声呼啸,转眼间,她就被放到了平地上。
在她反应过来前,罪魁祸首已飞身上檐,消失了。
只有影六憋笑的面容,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苏姑娘捋起袖子,锲而不舍地又开始爬梯子……
然而,这次她才爬了一半,影一便探出身来。
她立即抱紧梯子,露出一副梯在人在,梯亡人亡的坚定神色——有种就将她连人带梯一起扛走!
“雍家的人来了。”影一忽然说。
“咦?”苏小昭抱着梯子回头一看,借着高处的视野,果然看到山庄外一群人策马而来,为首一人锦衣绶带,不就是那雍家大公子?
“这么快?”苏小昭眉头一拱,打了个响指,“清场,各就各位。”
……
一队人马疾速奔至山庄门前,谢筠正要下马去扣门,等候小厮前来,便见向来谨守礼仪的公子,纵身下马后,直接推开山庄虚掩的大门,快步走了进去。
众手下何时见过公子如此仓促,不顾礼法的模样?当下俱是一愣,才反应过来跟上去。
山庄内梨花纷飞。
青衣小厮拿着扫帚在扫花叶,浅碧色襦裙的少女站在树下,仰着头像是在发呆。
“请问百度姑娘可在庄里?”
男子温雅又急促的声音传来,苏小昭转过头,见到衣装微乱,一双清雅眸子里泛出隐隐焦急的人,讶异地挑了挑眉:她还以为他一直都是一丝不苟的强迫症。
“雍公子?”她侧头疑惑问。
惑色只是一瞬,少女又转回了头,像是全然不觉有许多人闯进山庄一般,继续望着树身,在众人的注视里,木讷地说:“百度姐姐吗?天刚亮时,她就走了。”
“她去了哪里?”雍和璧迈前一步,急声问。
“她没说,我也没问。”苏小昭说。
男子蓦地闭了闭眼,转过身,又要上马。
“是你们吗?”
雍和璧回身:“什么?”
她没头没尾地说着话,见青衣小厮拿扫帚走来,要扫那树下的花,又急声说,“小六,别扫那里。”
她转头,对上众人或是不解,或是焦急,或是不耐烦的目光,问:“是你们欺负了她吗?”
众人一愣,她伸手指了指,说:“昨天傍晚,她回来后,就一直在那棵树下坐着,直到天亮了,才收拾包袱离开。”
众人的视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落在那棵梨树下。
“她看起来,好像很低落的样子。”她低着头,轻轻说着,“当时,梨花纷纷落了下来,我远远看见她,坐在梨树下,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走过去,问她,‘百度姐姐,你怎么了?’她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回头对我笑了笑。”
少女也笑起来,很轻很凉,像是回忆里那名女子的笑,“然后她问我,是不是要到百口莫辩的时候,才会知道世事多艰难,要贯彻自己的道,谈何容易?”
幕僚们脸上神色似被触动,都低垂了头,眼底浮现浓浓的惭愧之色。
谢筠脸色煞白,再次想起了那一幕:乱脏嘈杂的街道,背影挺直的少女,坚定拒绝又凄凉的目光,拨开他手臂的苍白指尖……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我知道,她一定很失落。”少女用轻柔的嗓音,继续娓娓道来,“她见我不懂,也不解释,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梨树上有一片花瓣,落在她头发上,我却觉得,她的笑容比那一瓣梨花更苍白。”
“她说:‘我这一生交游零落,穷经皓首,到头来也就剩孤身一人了。只叹我空怀壮志与才华,非但无法扬本门之道,就连一个私塾先生也当不好。’”
幕僚里忽地有人掩袖,无声的悲泣,不知是为此时心底重沉的羞愧与内疚,还是为时光那一端,女子温婉而悲凉的笑容和自嘲。
陆子燮叹息一声,也闭上了眼。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为了一己之私,将那般澹泊高风的女子,最终拉到了世俗的泥淖里。
“说完那段话后,她就没有开口了,只是一直坐着,从傍晚到黎明,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恍惚间,所有人眼前水雾朦胧,隔过纷纷扬扬的花瓣,仿佛看见了,那名在庭树下枯坐到天明的女子……
夜风砭骨,携着这世间一切的人情冷凉吹过,她独坐在梨树下,衣袍猎猎飞卷,像卷起了漫天的星光。
“天亮了,我走出房门,看见她发上都沾了水露。她看见我走过来,便站起身,笑得很坦然很轻松,像是想了一夜,终于想通了。她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晴空朗月,天地广阔,何处不可翱翔呢?’”
“之后,她就简单收拾了包袱。临走之时,她还笑着说,就这么回去,该被门中的师兄们嘲笑了,只希望老头子用戒尺打她手心的时候,能留情轻一些 。”
“就这样,她离开了山庄,一步步,再没回头。”
少女转过身,看着当面一众七尺男儿泪涕俱下青衫尽湿,忧伤地弯唇笑了起来,像是浪漫的吟游诗人,唱完一个结局凄美的故事后,礼貌性的微笑谢幕。
“公子!”“公子!”
在一众人的呼声中,雍和璧已纵身上马,他攥紧了手中的缰绳,紧到五指都泛白,他僵硬坐在马上,开口的声音微哑:“陆先生,你们先回去。”
“公子,苏夫子行踪不清,何必……”
“我知道!”他提声说完,再不多说,策马疾速奔出了山庄。
见众人慌乱,陆子燮摇头道:“不必再言,让他去吧。”
他叹气:“我知道,公子他……不会任性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回京。更晚了,抱歉等更的姑娘们!看在我难得如此肥硕的份上求原谅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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