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亮隐没入墨蓝夜色中, 仅余几片晚霞浮于天边,如裂锦残绸将散未散。
此时此刻, 勤政殿中已经点起了灯盏。陈留王世女陈琦坐在桌边, 手执一卷古奥经文,指着其中一处与楚晙道:“陛下请看,此卷大约就是金帐用来传道的经卷,依此卷所言,经文以渡世人, 凡言俗语,皆有其妙用, 而玄妙之中, 则是大道所向,心诚则往,脱人间炼狱轮回, 得至上法门。”
楚晙除去帝冕袍服做寻常打扮,闻言道:“邪门歪道之说,人死如落叶归根, 哪里还剩的下什么东西。”
陈琦微笑道:“陛下不信实属自然,只是凡夫俗子未能做这般想, 还是能糊弄许多人的。”
她手指画出卷上一图,两尾游鱼一前一后,衔尾成环:“此教奉信轮回之说,世间万物皆有轮回。”
楚晙淡淡道:“世女是如何看这轮回之说的呢?”
陈琦伸手取过桌上灯盏,去了罩子, 道:“臣从前在京都庙宇中修行时曾闻师傅讲经,经云‘万物之道,不在轮回,在生生不息’,臣愚昧,斗胆为陛下讲解,人于此生,便如花开一季,或因风雨而败,或得庇护而终。人世纷繁,归根到底,却逃脱不了一死,由此说来,却是再公平不过的。天地万物,周而复始,世事迁移,沧海桑田,所谓的轮回,是万物的生长的轮回,而非个人的轮回。”
楚晙道:“若这世上真有人历经前世今生,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陈琦思量片刻,将手放在烛火边道:“有光便有暗,相伴相生。无论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都是生于此间人世,又有何分别?世间万物,皆有其定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其有恒者,唯有凡心可追,生生不灭。所谓众生千万,也不过是心中一丝浊尘而已。”
楚晙忽地笑了笑,道:“这些话若是旁人来说那便是大不敬,所言惊世骇俗,世女胆量不凡,也是难能可贵了。”
陈琦起身行礼,笑道:“仰赖陛下恩典,赐臣熊心豹胆,只是区区愚见,不足以作比贤人之语。六州十八郡皆在陛下心中,陛下只需……看的更远一些。”
楚晙扬眉道:“今夜太医诊断出后宫侍君有孕,不知世女以为如何?”
陈琦躬身,复笑道:“陛下有后,于朝廷于社稷,都是再好不过的了。”
“行行好,让一让,鱼到喽——”
李宴慌忙避开鱼车,看着地下留着一地鱼鳞水渍,水腥味让她几乎以为自己也变做了一条鱼,她忍不住道:“大人来此地是要做什么?”
清平掏钱买了一堆纸折的元宝,道:“去庙中上香祈福。”
李宴疑惑道:“那何不在庙中买便是?”
清平瞅了她一眼,道:“因为庙里的贵。”
李宴一时无话可说。
清平优哉游哉地在拥挤的街市买了些供品,眼见日光炎炎,便寻了个茶肆歇着,要了壶凉茶解渴。
隔壁桌正围着群人闲聊,其中一人道:“诸位可知这望海宴提前呐,可是大有名堂!咱们辰州虽是水道众多,但从未如今年这样,连下两个月的大雨,连河堤都冲毁了!现在人人都说是龙神发怒,这才将望海宴提到这个月来了。”
“我听说,这大水好像还把九峰山下的太庙给冲了!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
“太庙竟也能被冲毁了?这真是……”
李宴喝了口杯中凉茶,被那股子怪味呛了口,却见清平目光看着一处地方,便顺着一起看去,但见人来人往,并无异样。
“大人?”
清平低头饮了口茶道:“无事。”
人群中宽大的衣袖轻摆而过,其边绣着海波纹饰,一眨眼便消失在街角巷口。
辰州人称寺庙为神院,院中设院守一人,为院中主事,视规格大小分设长老五至十人不等,另有除扫之人若干,大多为信徒。
昭邺既为州城,自有许多神院,其中规格最大的在城中,这也是清平此行的目的所在,神院中有棵极大的榕树,枝叶繁茂,垂条千枝,荫庇路人。这寺庙周遭乃是寻常街巷,与市井人家毗邻而居,晨钟暮鼓伴着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世俗与净地奇异地相融在了一起。
寺庙中自可带供品入内,也可在寺中店铺采买。寺中香火元宝比外头贵了许多,但仍有人在此排队等候。其中还顺带卖护符锦袋和一些小石头雕刻成的神像。其中有一家店铺占地最大,叫福缘阁,店铺里陈设典雅舒适,檀香幽幽,叫人不由心生宁静。且物件一应俱全,唯独多了许多石雕木雕,做工精细,与其他店卖的粗糙而制的神像分出高下,价格自然也是十分可观。
店中人虽多,不一会就过来个伙计殷勤道:“客人是从外地来看望海宴的吧?我们福缘阁的神像可有名了,郑合辉郑大师傅听过没?”
清平诚实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