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将晓, 山色朦朦,浓雾渐渐散去, 但见万顷金芒覆盖连绵群山, 将徘徊于峰顶的薄云染得火红。日初之时朝霞漫天,云气升腾,灿烂绚丽,叫人心驰神往,几乎忘了有多少冤魂葬身于这瑰丽景色之下。
清平想了一夜的事, 天亮时才合眼睡了个囫囵觉,临了又做了个梦, 梦里梦外搅合的她心烦难当, 胸口发胀,醒来时也头晕目眩,缓了很是一会, 才看清眼前的明光。听到右手边的动静她转头一看,正与今嬛目光相触,两人是同一副疲惫倦怠且心事重重的模样。
今嬛见了她张张口, 欲言又止,清平在一处山泉边洗净了脸, 这才清醒了许多,回过身去道:“今大人,你好像有话要说?”
今嬛将话在喉头滚了几轮,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事匪夷所思,更遑论说出口了。于是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牛头不对马嘴地道:“李大人来辰州公干的这些时日,家中亲友想必也是十分想念了。”
她说起亲友,清平首先想到的便是昨夜出现在梦中身影,一时间有些怔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开口的,心中那句话已经说了出来:“她也不见得会有多念着我。”
今嬛从这话中品出一丝赌气的意思,不由想起那封红艳艳的婚书,倒是自解了一番小儿女的痴缠情状,顿时用过来人的语气劝慰道:“李大人也不必这般去想。待此间事了,你回京述职,陛下御批后婚书奏效,不就可以朝夕相对了吗?”
清平睁大了眼睛,疑惑道:“婚书,什么婚书?”
今嬛只道她是少年人面皮薄,高深莫测地一笑:“你与邵家公子的好事,还有哪个不知晓的?桌案上那封婚书我已帮你顺道递呈陛下了,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喝这杯喜酒呀!”
清平木然点了点头,只觉是耳朵出了问题,脚步虚浮地随着今嬛下了台子,等站到谷中湿软泥地上时她才恍惚想起这件事的始末来。那封与邵洺的婚书本是作假,却真真正正署上了她亲手落下的大名!
她与邵洺哪有什么情,不过是虚鸾假凤罢了。一想到那封婚书如今可能就在楚晙的案头,她连勉强的笑也挂不住了,嘴角彻底塌了下来。但她仍是怀着几分侥幸的心思,万一楚晙不曾看着呢?这万一的侥幸也宽慰不了自己,心中反倒虚的更厉害。她怀着惴惴不安发狠一想,于情于理,就算皇帝再大,也管不到臣子的婚事头上去!但撇开情理不谈,她想起楚晙那双深沉的眼,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今嬛不知她心中所想,跨过一段深埋在泥土中的断墙,借了侍卫的剑向下拨弄开潮湿的泥土,又在墙角处挑起一根细长的东西来,她细细端详了片刻,道:“李大人,你瞧,这是水草。”
清平收了思绪,努力告诉自己就事论事,今嬛也是一片好心,要怪就怪自己不该把那东西随手放了……她认真看了看那根乌黑的东西,对着今大人一脸正气,有气无力地道:“是水草,不过已经干了。”
今嬛在这腹地中的废弃屋舍中来来回回走了许久,搜罗出一团零零碎碎的物件,她示意清平过来,道:“大水冲入此地时,居住于此地的人必然来不及准备,你看这些墙,都是东高西低,重些的家舍都是被冲到墙角卡住,可见当时那水必然是从西面涌入的。”
清平向四面望去,入眼处是如翠屏般的山峦,怀抱着这片腹地。从远处的山中蜿蜒出一道雪白亮线,在阳光下极为耀眼。她暂时平复了翻腾的思绪,感觉自己能正常开口与今嬛交谈了,主动问道:“那便是今大人所说怀河分支?”
今嬛以手遮眼,远眺她所指的方向,又向着河流交汇处看去,正是那碧落城所在之处,她道:“这条河的出口定然在那山的后头——”
她顿住了话尾,清平却知道她的意思,若是城下湍急水流处是这条河的出口,如今怕是已经堆满尸骸。
赵元忽地道:“两位大人,这山中只剩些残墙断瓦,便是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倒是那座碧落城,学生方才看了看,却未曾见着有什么索道栈桥,又要如何过去呢?”
今嬛也想起来此番是为了这碧落城而来的,其他的事情需得放一放,便道:“寻路要紧。”遂吩咐侍卫去两边搜寻。
不过片刻几人回来,都说没见着什么路。清平目光扫过高处,只见一排排破旧的屋舍,虽得以在洪水中保存下来,却逃不过岁月的侵蚀,近半数的屋顶都已经崩塌,爬满了绿色的藤蔓。这些藤蔓肆意张扬地扩张领地,如同一张绿绒毯般覆盖了原本住人的居所,交错的翠叶之中,清平却看见一角飞檐。
几个身手灵活的侍卫顺着藤蔓攀爬而上,掀开青藤,露出一座小庙来,那庙只有人的一半高,檐角高翘,不知供奉的是哪位神仙。侍卫们又顺着青藤攀下,其中一人从腰间取下什么东西奉上,道:“大人,这是卑职方才在那庙中所得的,呈于大人过目。”
清平取过,发现是一只形状奇怪的鱼形玉雕。这鱼唇上有须,眼睛又细又长,额头顶着一只珠子,最为离奇的是,这条鱼竟生出了双手双脚,如人一般站立着,似乎在躬身行礼。
今嬛忍不住道:“这东西怪模怪样的,鱼如何能长出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