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天空山惨淡的红光,穿过半开的窗户洒在地板上。棉麻质地的窗帘,随夜风,徐徐起伏。时而遮住光线,时而放纵它们进入。导致光线忽明忽暗起来,契合了未眠人的思绪,使他更难入眠。
小乙打了个滚,从地上爬起。看到睡在旁边的张衢亨,早把被子一脚踢开,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着。身上日渐成熟的物什,正沐浴在红光下,似乎在采纳日精月华,好早日成熟,把吃货小天师改造成流氓。
谁想得到堂堂小天师好光着身子睡觉?就像,谁想得到说罢豪言的龚小乙会畏惧明天?
大概是因为天极和污秽不搭,厕所位于天极阁后面。小乙趿拉着木屐,走下楼梯,穿过玄关,先后经过石板路、卵石路,钻入半遮半掩的竹林,穿过种满香草的花径,终于来到了茅厕面前。
长形的便池前,正巧站着一个人。是个老头子,穿着背心裤衩,趿拉着人字拖,花白的头发在后脑勺扎成马尾。马尾很硬,翘到了天上。
刚和他并排站到一起,老头子打了个哈欠,自来熟地问:“今天不好过吧?”
小乙一愣,讪讪道:“每天都差不多。”
“好过的话,谁起夜跑这么远来如厕。”
“嗯。”
“跟我说说。”
“在这儿?”
“都说澡堂是人坦诚相见的地方,茅厕也是。”
两人并排站在便槽前,互相不去看脸,对着墙壁,如排出体内污质般排解着心灵的污质。
片刻后,老头转身就走。小乙问:“你不要坦诚相见吗?”
“太他妈味儿!”
两人到花径旁,一人竖起一块砖,坐下。老头说:“只要不抬头,遍地是茅房。”于是,两人低着头,接着谈心。
没多久,老头站起来,捶着腰原地兜圈子。小乙说:“这不行,我可看清你的模样了。”
“嗨,咱说了这么多话,算是熟人了。熟人在哪儿不坦诚相见?”
“这……好像很有道理。”
于是两人不低头了,脸对脸地说话。
老头说:“你知道我是谁,但别说出来。”
“这儿就咱爷俩,我喊称呼,别人该以为我在唤鬼了。”
“有趣有趣,比我家那小子有趣多了。”
“你别看我骨骼惊奇,要收我为徒。我一生只拜一个师,忠贞不二。”
“不收徒,收徒没意思。”老头觉得嘴巴有点干,手朝天上一招道,“水来!”
两人抬头看了半天,空气干燥得堪比中部沙漠。老头也不知羞,甩甩手说:“瞧,我不是神仙。想喝水得自己去取。”
“世上哪有神仙。刚才那句话,放到大中午,在居民区楼底下喊,准灵。”
“哈哈,有趣。”老头抬头望向天空山,等到乌云遮住那山状的月亮,才说,“你和我说了些话,我也和你说点儿。”
“三百多年前,极霞宫来了名弟子,是带艺投师。当年的天师是道德君子,心胸开阔得像大海。”
“后来大海干了?”
“别插嘴,大海怎么能干?干了也得用口水填满。”老头揪了根石斛,大口嚼了解渴,“天师收了那人做外门弟子,那人说要学极霞宫济世绝学。
“天师说,好。于是教他丹鼎和符箓,丹鼎悬壶济世,符箓消灾祛邪,都是济世绝学。他学了,说不如木薯去毒法济世。”
“那倒是,炼丹画符,没有填饱肚子重要。”
“天师又教他冲缺拳,说武术可行侠济世。他拿出来钱袋说,莫如济困脱贫。天师演示玄空符箓,他笑着点着了一桶火药。于是,天师不再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