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燕说李芽儿来了吴州,叫她若是在吴州见着那丫头,定要拦着,好生规劝规劝。
又道吴婶儿已随了她的意愿,不成婚也就不成了,能过好日子就成;还道吴婶儿在她走了之后,害了病,整个人憔了不少,叫那丫头也体谅体谅吴婶儿。
通篇,沈云燕就说了李芽儿之事,也瞧得出来,当时吴氏托沈云燕帮忙时该有多着急。
看至此,楚娇娘暗沉了神色,她未想过李芽儿的事儿竟也磕磕绊绊。不过吴州这么大,李芽儿若不来找她,她打哪儿去拦那丫头?
楚娇娘为此事忧心了几日。
就在龙抬头的那日,楚娇娘正打算去浴蚕,李芽儿当真找来了,一路霜风雨雪让消瘦的人更是弱不禁风,进门后,没一刻的功夫就倒下了。
楚娇娘忙让阿夏去煨了热水,让她浸了个热水澡,又备了一些吃食过来,给她填了肚子,歇了整整一日后,这才将濒临惨地的人给续上了一口气儿。
“你倒是胆子大,竟敢一人从乾州过来,这途中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教这些忧心你的人该如何?”
后院厢房里,楚娇娘领着十一坐在青花床帐的床边,心里着实担心,也着实冒着气儿给说了一句。
李芽儿捧着一杯热茶,一贯受教似的低着头未出声。
楚娇娘凝视片晌。
有一种人擅于借着自身的习性,将自己伪装起来,李芽儿就是这般。
李芽儿的寡言已然成了她示意给别人的外衣,似乎也认定了别人会接受这样一副姿态。
不过要说李芽儿小时候,确实是寡言少语的一人,可人的心智不会总被封存在那一段时日里。楚娇娘自己就是如此。
楚娇娘能知晓自己会因某些事儿,转变看法姿态。何况李芽儿这个骨子里倔强的人?
楚娇娘叹她,这丫头的心儿怕是深灵着呢。
沈云燕在信上托言,让她劝这丫头。但李芽儿如今十八了,不是三两岁的孩子了,这几年的经历怕早是让她长进不少,该明白的,李芽儿自然全明白,若是不想明白,说再多也无用。
她要听的,并不是劝说的话。
楚娇娘疏送一口气,换了气语,道:“你不用当着我的面儿寡言闷着。有一句话叫倚老卖老,但你可别将自己扮得太小了。你有多大本事从乾州来这里,就足以证明你有多野的心欲,我瞧你早不是从前那个三丫了。”
闻言,李芽儿陡然似被针刺了一样,抬眼看来。诧异楚娇娘会对她用如此语调说这样的话。
楚娇娘未看她,抱着十一,将小家伙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继而是漠冷一张脸,“你娘托云燕姐儿送了信给我,想必你也知道都是些让我劝你的话。不过我觉得没必要再劝了,毕竟你也听了不少,而且你与我之间……并没有多亲的关系。”
“还有,”楚娇娘朝她凝起的一对凉凉清透的杏仁眼儿道:“你如此来吴州,我想你定是在吴州谋了好的活计,所以我也不留你,你在此歇好之后就去吧。”
此话可谓绝义,李芽儿这会儿更是猛的被敲了一棍子。
要说李芽儿来吴州,正是因有楚娇娘在此,她才觉着自己有落脚之处,觉着自己是有投靠之人,所以才无畏无惧,任性的丢开乾州的一切,奔来此地。
可……可她万万没去想过,会从楚娇娘嘴里听到如此言论,她一直以为……
“娇娘姐儿……”李芽儿眼里俨然一副超出她所料的惊恐。
李芽儿在依赖她,且料定她会帮她。楚娇娘不管李芽儿有如何预料,她定也不是她所以为的那号人,话不多言,只道她能明白她为何要如此与她说话就行。
“你好生歇息吧,若有事儿的话,找阿夏便可了。”楚娇娘说着,吩咐阿夏从旁照看,自己抱着十一出了门。
看着人离开,李芽儿心口彻底崩断了一条弦。
李芽儿被拒绝了,她怕被拒绝,且从小也被人安排惯了,想要什么,但凡她唯唯诺诺沉默下来,外人见她怜弱,便会分她一杯羹,也会照顾她,从未失算过。
就因这般模样,楚娇娘这才一直在照顾她,便是她不在乾州,也托了阮萍姨照顾,也托了沈云燕帮忙。
她一直以为楚娇娘会一如既往地对她好生安排照顾,偏偏她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没有帮她,怎么……拒绝了她……
从旁的阿夏看了发愣的人,小声的提醒道:“李姑娘,饭菜要凉了,你先吃一些吧。”
李芽儿回眼,看着桌上的饭菜,毫无味觉……
外边院儿里,楚娇娘牵着十一在院子里顽了残雪,小家伙似大雪那日没顽够似的,见着一个小白点儿,就要去踩上一踩,踩了满脚泥巴后,冲着楚娇娘就要抱。
楚娇娘能抱他才怪。
小家伙一手扶拉着她,踢起一只看不清鞋面儿的脚,使劲示意,“九(脚),九九(脚脚)……”
楚娇娘睨眼,绝不去理会他的意思,懒懒道:“嗯,十一的脚很漂亮,那泥巴像绣花儿一样。”
“哼哼,匍,匍匍(抱)……”小家伙两只手扒在楚娇娘的腿上,做着向上攀爬之势。
楚娇娘无动于衷,有意往后退着。
退一步,小家伙便跟着往前踉跄一步,贴上她的腿;再退一步,亦是如此。
见小家伙如此,楚娇娘陡然想,只有孩子才会骗着要抱,骗着去依赖一个人吧……
小家伙见娘亲一直不伸手抱她,着急地两眼旺旺,哼哼想哭。
楚娇娘不理,推开他的身子,只牵着他的手继续逗着,可把自己逗高兴了。
厢房里,李芽儿压了一口难受,到底起身下床,来了院子里。
“娇娘姐儿。”李芽儿诺诺喊了一声。
楚娇娘顾着十一,只微微侧了一个头。
只见李芽儿提着包裹行囊站在侧边的石板路上,清瘦下,她那身青翠色的短褙子显得格外大。
李芽儿道:“我……歇息好了。就……不打搅了。多谢娇娘姐儿。”说完,埋下一脸的黯然与失落,沉沉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心道:不就是要她走嘛,若是不待见她,她走就是了。
楚娇娘看着行单只影,并未阻拦。
阿夏随在后头过来,心里揪了一下,“夫人,您这就让她走了?我见她憔得厉害,都未吃下一口……”
闻话,楚娇娘暗自沉了片刻,喃喃道,那丫头当真有自己的性子,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
随后楚娇娘叫阿夏给十一寻来一双鞋换上后,把孩子交给她,自己跟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