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六月,方才还晴空万里,顷刻间阵雨骤来,倾盆大雨如万马奔腾,瓦片上的雨点击鼓传花一般,敲敲打打急急促促,顺着屋檐流下在地面上汇集成一条条小溪。雨越下越大,还刮起了大风,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像金蛇狂舞。
今日的桃花坞不同往时,全家上下老老少少都聚集在澄园,澄园正厅宽敞规整,有前后门,是由外进入内屋的通道,厅内陈设较严整静穆,家具、楹联、匾额、挂屏两边对称布置,堂中央两侧摆放对称茶几和椅,是晚辈的排列座式。
轰然一声惊雷震得地动山摇,云景怕雷,吓得紧缩脖子,双手捂着耳朵一头窜进云从龙怀里,云从龙护着她安慰道:“别怕。”雨过天晴云破散,万般颜色做将来,鄹然而来,鄹然而止,这就是夏雨的节奏吧。
常言道:儿奔生,娘奔死。算算日子,已经到了云季氏临盆之期,云家一大早就找来了经验老道的接生婆,烧上一大锅水,准备好高粱杆,把高粱杆的外皮削下,很锋利,用来割断脐带。
接生婆煞有介事地高喝:“大柜小箱开了口,娃儿才敢往出走。撑开雨伞挡天眼,娃儿才好把路赶。烧红火炭铺门口,值日诸神绕道走。”
俗说话,一等小孩不落地,要开柜子开抽屉,罗嬷嬷派了好些个手脚麻利的丫鬟,直到把澄园所有带盖的,带门的家具都揭完,谓之——开口;二等小孩无哭喊就要掀开草帽撑雨伞,罗嬷嬷又命丫鬟在院里撑起了伞谓之——挡天眼;三等小孩不见面,就要命人烧红火炭,罗嬷嬷是个过来人,一一照办,命人烧了火炭倒在桃花坞门口的路面上,谓之——避让,烫过往神灵的脚,好让他们绕道而走,不要吓着孩子不敢面世。
妇人生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三样无非就是祈祷个顺利!
但听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就让前厅的人坐立不安,云从龙紧紧搂着云景,看似平静,内心早已似江海翻涌,云罗氏手中念珠轻轻拨动,口中念念有词,默默祈祷平安。
唯有一人颔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指甲,那是昨日刚染的蔻丹,艳红崭新,甚是好看。许氏阴沉着脸,想她一年前生云俊杰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的规规矩矩,心生怨怼,果然是身份使然。
一声响亮的婴啼划破寰宇,昭告天下,云家添丁进口了,前厅众人皆长长舒了一口气,罗嬷嬷扭着她那微胖的身体,一步一摇,碾着小碎步前来报喜,笑眯眯的一双眼细成了一条缝:“恭喜老夫人,恭喜大公子,恭喜恭喜,生了生了。”
云罗氏轻轻挪了挪坐姿,向前探了探身子,道:“知道是生了,如何?是男是女?大人可好?”
罗嬷嬷连连道:“是个小公子,是个小公子,母子平安!”
云罗氏激动,吩咐着阖家喜庆,人人有赏。她走到门口,双手合十朝天鞠躬拜了拜,感谢这满天的神佛保佑:“老天爷保佑,祖宗保佑啊,云家有嫡孙了。”
云从龙早就坐不住了,不待罗嬷嬷汇报,便要跑进产房,是男是女?大人可好?他要亲眼所见,却被接生婆挡在了房门外:“大公子止步,产房不干净,请稍后再来看过夫人吧。”
云从龙在房外焦急踱了两步,不愿离开,忍不住冲里喊道:“夫人,你可还好?”
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云季氏的额头上,眉头微蹙,嗓音早已沙哑,她侧过头,吐掉含在嘴里提气的参片,虚弱无力地张了张嘴:“夫君,我……我……好。”
听到房里人的应答,云从龙的眉头才展开,他仰头望向房顶,无声地呵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