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长叹了一声,道:“多少年了,本宫一次次看着后宫姐妹们一个个离去,到了今日仍旧逃不掉。唉,后日钦安殿婉才人头七,还是本宫替皇上去送她一程吧。”言罢环顾了殿内众妃嫔一眼,道,“你们谁想来就一起来吧,别让婉才人身后寂寞。”
众人齐声称是,皇贵妃侧过脸看向默然不语的孟子清道:“清嫔素来与婉才人关系最好,后日是一定会去的吧?”
孟子清未曾料想自己被皇贵妃公然点名,抬首微愣,才踟躇道:“臣妾当然想去,只是、只是这个月是家母辰诞月份,臣妾为家母祈福守身,要避讳白事丧葬,故而……”
皇贵妃瞥了一眼安坐下首不动声色的沈席君,恍然道:“原来孟夫人诞辰,那清嫔还是别去了吧,想来婉才人有灵也不会怪责。待会将令堂大人寿辰告知璇儿,本宫也得替皇上送一份贺礼。”
孟子清浅笑起身对皇贵妃致礼,谢恩道:“劳娘娘费心。”
渐过巳时,殿内不断有妃嫔起身告辞,沈席君与皇贵妃一起商定了后日的礼仪章程,也不看一眼依旧与静贵妃相谈甚欢的孟子清,起身告辞。
缓缓步出庆和殿,沈席君方才轻吁一声,对还在回望的思言道:“怎么了?”
思言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才摇头道:“没事。”
沈席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前行。还没走几步,却见庆和宫门左侧,棠修媛颜棠立于回廊之下,凝视沈席君二人,似是等候已久。沈席君敛目待颜棠上前行礼已闭,才道:“修媛小主近来安好?”
颜棠已不同于初见时一般惴惴神色,在皇贵妃身边历练数月,还是有所长进:“婢妾一切安好,劳娘娘挂怀。”言罢缓缓抬头,细致的明眸大胆直视沈席君道,“娘娘数日不来东宫,怕是不知长春别宫的三色扶桑、花开正潋。”
沈席君皱眉抬眼与她对视片刻,才道:“知道了,如斯美景本宫自会择日前去观赏,小主费心。”
颜棠扫眼四周无人,又看了低头不语的思言一眼,状似放心道:“皇贵妃娘娘在屋内还有事,婢妾先进去伺候了,告退。”
沈席君目送颜棠福身告退进屋,点头示意思言回宫。五月里春光晴好,赤色宫墙晃得人不敢睁眼,思言明显地感觉道沈席君见过颜棠后的心神不定,却不敢多言。
夏日的夜晚总是来得较晚,晚膳过后许久天色才渐暗,沈席君明显地显露出困乏之色,早早地遣散了下人便灭了满屋宫灯。
是夜月明星稀,月光自窗棂斜斜映入,照得屋内暗影斑驳。沈席君自雕花藤柜的夹层中取出一件不起眼的木匣,匣上铜锁绣迹斑斑,显然未曾开启甚久。取下鬓发中一支珠钗,插入锁孔微动,数下之后终于打开。
匣内并无甚特殊物事,一席黑衣,暗色金属制成的腕扣、绑腿各一付,还有十二支寸把长短的精致钉状银器,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蓝光。沈席君似带怀念地抚上这一样样物事,一件件小心地取出放置在床榻上,又行至梳妆台前卸下了身上一切妆饰。
屋外略有微动,沈席君轻轻一叹,开口道:“思言,在门外看够了就进来吧。”
在屋外躲藏已久的思言闻言陡然大惊,无奈地推门入内,又回身小心地合上门,对着沈席君急道:“主子,你这是做什么?这些东西,您别吓奴婢。”
沈席君轻轻一笑,道:“你当我要去干嘛?”
思言难掩满腹的慌乱,上前急道:“奴婢已猜到主子是身怀绝技之人,可是如今毕竟身在深宫大内,主子万万不可为了一时激愤轻举妄动。”言至急处,已然双目含泪。
沈席君上前扶起了思言的臂膀,感觉到指下的脉搏急促、显是关心已极,心下感动,含笑道:“你以为我要去行刺孟子清?放心吧。我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要向人报仇,杀了他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他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却白白受了被仇恨折磨的苦楚。真正的复仇,要让仇人感受到比你痛苦万倍的折磨,让他撕心裂肺、悔不当初,不是如此,复仇毫无意义。”
思言惊愕地看着沈席君淡然的眸子里显露出不可自持的恨意,心下骇然,许久道:“主子心里承载着,应该是比对清嫔娘娘更深的仇恨。”
沈席君凉凉地一笑,不置可否:“过来帮我更衣吧。”
初夏的后宫之夜,没想还是透着这般透骨的寒意。越是接近长春别宫,沈席君越有此感。阴冷的别宫,不知葬送了多少女子的青春芳华,琉璃飞檐的锦绣华丽,遮掩不下这直欲逼人而来的凄厉的怨尤,积蓄不化。在丑时已过的阴冷深夜,尤是如此。
别宫的后苑,还有一方破败的花园,多年之前花园极盛之时曾栽种过罕见的三色扶桑,为东宫一景,如今衰败,早已难寻芳踪。沈席君蹑步穿行其间,仍能感受这不住袭来的荒凉之感。
小花园的老树枝繁叶茂,遮得不透一缕月光。沈席君在行完了第三圈之后,闻得身后异响,猛然转身,终于见到了那同是一身黑衣的娇小女子,奔入怀中,低泣出声:“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