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屋外已有侍女福身问安之声,德太妃应声而入,细致的眉眼满目淡然、依旧不见分毫喜色。沈席君放下筷子,将她迎进屋坐下,笑着道:“姐姐来得真快,本来还想饭后再向姐姐道喜。”
德太妃低眉一叹,缓缓道:“风口浪尖,福祸相依。太后是过来人,又岂能不知。臣妾是为凝儿担心……”
荣贵嫔宣凝乃德太妃堂侄,当初由她一手引介入宫,是推不过家族的压力,可是德太妃内心始终不愿宣凝涉险太深。谁曾想,一开始,她便会脱颖而出。
“姐姐若是担心宁妃作怪,大可不必杞人忧天。”沈席君淡笑着落座,为德太妃递上一盏茶,“若是进宫才几日她就开始兴风作浪,那才表明此人不足为虑。”
“宁妃在明,不足为虑。可在暗之人……却是不得不防。”德太妃垂目思虑半晌,缓声道,“臣妾明白太后心中所虑,皇上即将远行,为保后宫稳定,太后已在考量众妃嫔的表现了。”
沈席君挥手让思言撤离了一众随侍,回过头望向德太妃正色道:“姐姐洞若观火,那我也不怕实言相告,这是承熙朝后宫的第一场仗,来日宫中局势如何,可能就决断于这几日。”
德太妃抬目凝视了沈席君片刻,淡淡道:“无论多少牺牲,此役一了,就可保后宫安宁了吗?”她太明白,后宫之争,从来就没有人能全身而退。然而那些年少的女子们,却避无可避。
许是被德太妃眼里闪过的悲悯刺中,沈席君压下了心间的微疼,点头道:“至少,能保皇帝出行之期的一时平安。”
德太妃不再言语,长长叹出一口气,却突然起身跪至了沈席君的身侧:“臣妾不敢求太后出面,只是他日若有万一,求太后保凝儿一命。”
沈席君心下一惊,忙俯身托住了德太妃的臂膀,却不再有了动作。如是静默了半晌,沈席君沉声道:“在后宫学会自保、是她们每个人都要迈出的第一步。所以,我谁也不会帮。”在德太妃随之黯然的神色中,沈席君浅浅一笑道,“不过……宣家选出来的孩子,我就不信需要姐姐如此步步相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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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沈席君所言,这些被各大名门望族推选出来的女子,又怎可能如此沉不住气。萧靖垣留宿永和宫后,又断断续续地临幸过几宫,虽不频繁,但也足以堵满堂朝臣的口舌。如此月余,东西六宫十二殿各自清宁,倒也没有什么大的波澜。
承熙初年的后宫,终于如沈席君所愿般慢慢步入了正规。很快,慈宁宫定下了后宫妃嫔十日一次的晨间定省,后宫之事分归宁、容二妃共同打理,其余内宫之事,太后不再过问。
然而如今掌持后宫的宁、容二妃毕竟年幼,因此定省之时,总还少不得要调停些零碎的小事。比如各宫的装饰布置规制、每月分赏的月银多少、乃至家眷探访时间,都能引起颇多纷争。心高气傲的少女们,总也见不得自己是吃亏的那个,于是辗转而至的谏言简箴、或者是太妃、太嫔、诰命们的游说之言,还是断断续续地带进了慈宁宫中。
思言将这几日积攒在书案上的一叠折子,放在沈席君的手侧,缓缓退下。又至十日一期定省,沈席君提前遣人通知各宫,嫔以下宫人不必参与,便让全宫知道,沉寂许久太后要有所动作了。
宁、容二妃为首,携几位妃嫔立于殿前,各自低头不敢言语。咸福宫柔嫔和钟粹宫瑜嫔因月银配置不匀起了争执,本来是末微的小事,却一来二去争端遍至各宫、竟闹到太后跟前。沈席君打开折子堆其中一章,丢到宁妃白忻璇面前,淡淡道:“看一下吧,短短两个月,哀家这里就能收到这么详细的清单,罗列各宫月前分配短长,哀家细看了一下,似乎也不算冤了你。有什么解释没?”
宁妃眉眼微动,咬着唇拾起短折扫视几眼,撇嘴道:“臣妾刚接手后宫事务,很多事情都学不过来,有所失误在所难免。”
沈席君笑了一声,将几副折子向前一推道:“那照哀家这里的折子数量来看,宁妃的失误未免多了点儿吧?”眼见太后动怒,一众妃嫔急忙齐齐跪倒,连呼息怒。宁妃见势不对,也跟着跪下,低声喊了一句,“太后息怒,臣妾知错。”
虽是认错,只是明艳的眉目间更多的是愤懑和委屈之色,沈席君叹了一声,道:“哀家派给你的唐公公,曾在翊坤宫服侍淑贵太妃多年,做事最是谨慎。让他帮衬着你,就是防着你出什么纰漏,怎么?觉得他是哀家的人,不愿意听他的是吧?”
宁妃将身子伏到忙道:“唐公公尽心尽力,臣妾获益匪浅。臣妾知错了。”
沈席君略挥了挥手,招呼几位妃嫔起身,然后对宁妃道:“皇帝和哀家当初选了你,不只是敬重你父母为国为君做的贡献,也是看中了你出身大家的这份眼界和气度,这才刚开始,你可别这么早就让哀家失望。”
宁妃眼角泛着泪,起身退回妃嫔之中。沈席君将目光转向她的身侧,看向那眉眼淡然的少女:“还有容妃,柔嫔和瑜嫔两个从小就不对盘,宁妃是南边来的不清楚状况,可你是京城人,难道也不知道?”
容妃微福了身子,道:“是臣妾失察,未有防范于未然。”
一声清脆的轻笑在侧响起,却是双胞胎之一的宜贵嫔道:“太后别怪容妃,最近皇上去翊坤宫去得勤,容姐姐辛苦、无暇他顾,也是情有可原。”
却见容妃的眉尖不易察觉地微蹙一下,随即又变作泠然的常态,不再言语。沈席君微怔了片刻,道:“哦,皇帝愿意多去后宫,这倒是好事。”
容妃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道:“是宜贵嫔误会了,臣妾这几日繁忙,倒不是为迎接圣驾,是因为臣妾宫中慧淑仪病了。”
慧淑仪郭氏出身冀州,亦是冀北军将门之后,印象中自选秀至今,倒的确一直是病恹恹的样子。沈席君关切道:“请了御医看过没?是什么病?”
容妃道:“慧淑仪自入宫后就一直缠绵病榻,请了御医来看,说是水土不服并无大碍。这是这几天似乎身上起了疹子,慧淑仪怕多事、不敢再请太医。”
此言一出,让几位妃嫔一起低呼了一声。宜贵嫔率先道:“既是会过人的病,怎么还能养在宫中,你这翊坤宫皇上最常去,也不怕皇上……”
“行了,都别说了。”沈席君思量片刻,对宁妃道,“先让敬事房停了慧淑仪的牌子,容妃负责把人安置到长春别苑去,哀家会着人选擅治疫症的太医去看看。此事到此为止,你们回到各自宫里,别再多嘴了。”
几位妃嫔一同福身称是,在沈席君属意之下一同跪安。少女们走得极快,只消片刻,殿门之外便只能见容妃走在最后的身影。沈席君看着她一直转出宫苑,才轻轻地一笑出声,对着思言道:“那个湛家的姑娘,果然不容小觑呢。”
思言忙着拾掇桌面和地上折子,接口道:“可不是,容妃娘娘这一手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宁妃娘娘就真得好好学学。”
沈席君笑着上前帮手,将折子一本一本拾回桌面:“不止这些,我是在想,她提慧淑仪的那一段,究竟是想害她,还是想帮她?”
思言一脸不解地抬起头道:“容妃几句话就害得淑仪小主丢了绿头牌,难道是在帮她?”
沈席君狡黠一笑,将一堆的折子推到了思言的怀里,一挑眉道:“刚进宫就装病的法子,之前又不是没人干过。”
思言微微一愣,旋即回忆起了沈席君刚入宫时的情形,不由得笑着叹了口气道:“那主子将慧淑仪移至长春别苑,是为了帮她咯?”
“皇帝即将出宫,若是后宫不宁我不放心他走。眼下,可真容不得有什么变数。”沈席君顿了一顿,对思言道,“去请顾瞻过来,好久没劳烦他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