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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四十五章

6个月前 作者: 藤井彻

承熙三年的一月末,元宵刚刚结束,筹划近半年的江南之行终于得以成行。

是日辰时正,大驾由京畿永定门出城,壅道黄土之上,但见伞盖旌旗遮天蔽日地一路南向南。数十顶紫芝九龙华盖引领在先,近百面羽杖大纛扈随于后,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涌来,当真是萧萧辚辚怒马如龙。

皇帝金辇跟在纛车之后,扈从则由御前侍卫指挥营负责统领,前后十八骑高头大马簇拥着车驾缓缓前行。太后凤辇紧随其后,数十位侍女侍奉前后之外,更有鸿胪寺卿和宗正寺卿策马随扈在侧。

江南之行,皇帝萧靖垣感念太后出身江南,却已近四载未有归家,特上圣谕请太后随行。后宫本有宁、容二妃共同管理,慈宁宫则交由掌宫姑姑思言协助德太妃治理。

这一路南下,路程遥远,每经一大州府,皇帝还得停驻几日查看当地政务,着实拖延了不少的时间。转眼过去月余时间,过了岭北,大地已然开始泛起明亮的暖色,青碧之色渐浓,过往的城市渐显繁华。又一日,身边的侍女一阵惊呼,询问之下却知,是扬州到了。

随行侍女多出身北方,听多了烟花三月下扬州的诗句,却从未见过那诗一般的江南是何模样。

皇帝、太后御驾临城,轰动了整个扬州城。知府率数千百姓出城十里,山呼之声漫天遍野,将偌大的一行人迎回城中。沈席君待在车厢内不用露面,待得百官拜敬之后,便随着太后凤辇一路进了早就预备下的行宫。

都道是扬州百年风华,道不尽的缱绻风流。刚在行宫安顿下,却见身边侍人个个都已蠢蠢欲动,等不及要出外领略一二。

沈席君敛眉浅笑,挥手将锦秀招至身侧,道:“今夜扬州知府蔡同戎会在行宫设宴迎驾,等晚宴结束之后我便歇下了。听闻扬州城庙会热闹非凡,给大家两日休期,让他们都去逛逛。”

锦秀闻言神情一紧,忙福身道:“奴婢替大伙儿谢主子体恤。只是主子……”她迟疑片刻,压低了声道,“主子今夜就要……”

沈席君扬眉远挑,眉目舒展道:“皇帝要在扬州寻访新皇后,逗留时日肯定很久。咱们这里已然做了万全的准备,你还有哪儿不放心?”

锦秀微一抿唇,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有些怕。”

“你这孩子跟了思言这么些年,要论机警聪敏,哪样都不输她,我很放心。”沈席君轻笑着抚一抚她的肩膀道,“这一趟去来回不过月余,也已通报皇帝知晓,你只要守好了太后寝殿,谅谁也不敢生事。”

是夜的行宫正殿金碧辉煌,座下掎裳连袂。扬州州府上下百官迎驾,沈席君只是稍一露面,便以长途跋涉不胜劳累之辞推脱,回到寝殿。

就让扬州府衙认定了当朝太后不喜接见外臣也好,要唱整整一月的空城计,更少了些闲杂人等的打扰。厢房内,锦秀早早备下一袭暗紫便衣和行李干粮,待得沈席君全部打点好行装随着一众内侍蒙混出门,不过半个时辰。

行宫侧门马房,早已备下的快马。这一刻马倌们也被赏了酒宴,留下了空无一人的马厩房。沈席君耸一耸背上包裹,仔细上前辨认事先挑好的马匹,然而未待定神,便感身后一阵剑气袭来,寒气逼人。

电光石火之间,沈席君倏然俯身回转,一柄匕首入手已然迎上长剑,金石相碰的闪光照亮了眼前的轻笑的脸。

“都说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太后入夜了还要微服独行,如此兴致,可是要去夜游瘦西湖?”

熟稔的音色入耳,沈席君愕然收起匕首,却见萧靖垣一身拓遢装扮,恍然间竟似三年前后宫初遇时那般潦倒。

于是愕然出声:“你、你怎在此?”

萧靖垣收剑入鞘,抱臂笑道:“从你出了爻文殿就跟上了,三年不练功夫,太后的轻功可都放下了。”

沈席君却不及理会他的调侃,疑虑道:“皇帝这一身打扮,是想干嘛去?”

萧靖垣抱臂而笑,看着她道:“太后要去干嘛,我便是要去干嘛。”

沈席君一愣之下,轻笑出声:“我这个太后全程是个傀儡,不用露面,不见多少时日都没人追究,可皇帝你,哪里逃得了?”

“原定了在扬州寻人,我本就该微服出行,这一点蔡知府心里有数。因此,从今夜开始,我也是个自由身。”萧靖垣从袖中取出一纸红笺在两指间摇着,笑道,“哪想到太后也想着溜走,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一纸红笺是沈席君在走前遣人给他送去,事先知会来回的时日,也好让萧靖垣有个照应。可谁知,连皇帝都出逃,可怜了还在行宫内主事的户部新尚书安若成,不知接下来该奔忙成什么样。沈席君微微一哂,道:“既然难得有此默契,那皇帝何以拦着我这么久?趁夜逃跑这种事,不该是越快越好么?”

萧靖垣抚摸着下巴,缓缓道:“有一件事太后可能还不知道,我料想太后此行直取钱塘老家,不过巧的是,我的目的地也在那里,故而想邀请太后同行,一路上也好做个伴。”

沈席君闻言一惊,道:“你不是要在扬州寻人么,去杭州府做什么?”

萧靖垣缓缓地叹了一声道:“其实过了这么些年,人早不在扬州了。这次要去钱塘拜访一位故友,似是有了苏家小姐的消息,或许能帮助一二。”

眼见萧靖垣别开眼,对着一侧宫墙长啸一声,不一会儿,便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从墙门转角处行近。沈席君看着他满眼笑意地拉下马头轻抚,沉默了片刻,开口道:“皇帝,你别骗我,那位苏家小姐,其实本来就在钱塘吧?”

――――――――――――即将展开美美的江南之行的幸福分隔线――――――――――――

萧靖垣抚着马的手突然一滞,片刻不语,忽而转过身对沈席君笑道:“从这里出发,到那钱塘郡要一千五百多里,最快也要五六日。太后若再不启程,今夜怕是找不到镇子投宿。”

避而不答,却是默认了她的猜测。沈席君默然一叹,自马厩中牵出事先预留的马匹,这是一匹刚刚成年的青骢马,她拍了拍马颈,满意地听到它精神抖擞的一声响鼻。

萧靖垣双眼一亮,近了身也跟着抚上马背道:“眼若鸟目,齿腭分明,颈如龙颅,腹脾通彻,如此好马脚程怕是不输我的盗骊。太后好眼力啊。”言语间,他身后的赤马盗骊跟着一声响鼻,似是有所认同。

“再好的眼力,也看不出皇帝这一次次的虚实莫辨。”沈席君动手将包袱行李装载上马,转过头看向萧靖垣,“皇帝,我只问你一句实话,这次去钱塘,真能寻到皇后吗?”

月色下沈席君泠然的眸色令人不由得心生恻隐,萧靖垣微微一怔之下,点头道:“不论此行最后结果如何,靖垣一定会给太后一个满意的答复。”

“你对寻人并无把握?”沈席君眉心微蹙,凝望向他。

萧靖垣长吁一口气,沉思片刻,抬头答复:“不瞒太后,事实上我已派人先去寻访,目前回报已有许多线索,找到人的把握至少有八成。我知道这一番折腾让太后有许多疑虑,待得我与她相会,必会来太后跟前诉清原委。”

得到了萧靖垣的许诺,沈席君的神色略显松弛,终于转身上马。萧靖垣接着牵过盗骊跟上,与她并驾齐驱,慢行离了行宫辖区。

夜近昏沉,扬州初上的华灯在他们的身后渐渐黯淡。夜幕之下,荒郊野外只余策马而行的二人,还有道边零星坐落的几家农户。虽是一间间破落的茅草屋,但暗黄的灯光仍然透出丝丝暖意,夜幕中偶尔还能传来几声诉说着家长里短的吴侬软语。

几许恩怨,多少纠葛,所有一切终于被抛诸于身后,宛若镜花水月不复存在,真实存在的只有这一刻的抛却了枷锁的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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