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
陶倦言对上他认真的眼睛,这一仔细看,才发现他无神的左眼,呆滞浑浊。眼角拉到眉尾的一道淡疤是四年来几番生死一线的答案。
她定定的看着,多年来早已能如鱼得水地掩盖情绪,包括在了解她胜过父母的发小面前,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
没有惊讶,没有斥责,没有心疼,直到电梯的大门再次打开,她才收回那种深沉锐利得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
“走吧。”她戴上新围巾,裹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严严实实遮完大半张脸。
其实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生气,她明白靳青起的做法是出于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而不是对情谊的轻视,只要这一点能够保证,他如何选择都对她造不成任何损失。这许多年来,她早忘记了用“想或不想”进行感性判断的感觉,而是学会用“该或不该”作为行为准则。
但靳青起回来了,她的曾经年少、肆意鲜活甚至是坏脾气也随之回来了。
因为太了解自己,她的欣喜中带着惶恐,对平静的现状、可控的情绪随时可能被打破的惶恐,就像一个刚调理有效的病秧子受了凉,夜里翻来覆去地担忧着明早起来会不会感冒发烧。
从喜欢挑战到害怕改变,从跟着靳青起捅破了天还笑嘻嘻地划拳输家顶罪,到因为害怕牵连选择催眠自己对他的事装聋作哑不闻不问。陶倦言有点好奇,明明每个人都只活一次,为什么活到最后都让自私冷漠成为常态,抵不过一句芸芸众生。
小区内的绿化很好,正如其名地搭置了不少木架来种蔷薇,只不过在烈烈寒风中只见枯枝落叶。
走到人工湖边,陶倦言停下,远眺着对岸的孤木剪影,一低头,又撞入水中似聚似散的倒影。
她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是继续追问,还是留出空间,按理说她不愿干涉别人的选择,但她很清楚地知道靳青起做的事很危险,向她这样惜命的人避之不及的危险。
终于,她起了一个好头:“要是靳爷爷知道你现在在给人家守大门,大概会家法伺候。”
“要体验一下基层才知道钱财地位来得不易,他得夸我!”靳青起习惯性摸了摸口袋,想起什么又忍住了。
“摸烟?”不过陶倦言靠察言观色吃饭的人,何其敏锐,“如果你不拿出来一起抽的话,这个动作会显得非常猥琐。”
靳青起:“给你一起抽?照你那么凶的抽法儿我这一盒还保不保得住了,你知道的大城市生存不易,你不能把我压迫得只能在守大门的时候闻烟盒。”
陶倦言轻笑一声:“我现在也快戒了,这大概是我开过的药里最难戒的了,不到换肺的那天谁能下定决心呢。”
靳青起:“不愧是你说戒就戒,值得表扬!”
陶倦言:“……你看,靳青起。”
靳青起:“嗯?”
陶倦言:“明明是你在道歉,却是我一直在找话。”
陶倦言转过身子正对他,惨白的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因为英挺的鼻梁而洒下了更多的阴影,让他的表情变得晦暗不明,即使他们站得很近很近,也依旧看不真切。
她接着道:“我每天不是引导治疗对象,就是讲上几个小时的课,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自己交代了。坦,白,从,宽。”
他意料之中地沉默了,陶倦言本以为回答只有两个,一个是“不能说”,另一个还是“不能说”,结果他说:“不如你来问我,我作肯否回答。”
陶倦言欣然接受,她觉得以自己这聪明劲儿不出三个问题就真相大白了,思考了一下:“我去意大利的时候你不见我是因为不能见。”
“是。”
“不能见我的原因和你回来的原因是同一个。”
“对。”
“明天有空吗?”
“……有。”
“好了我问完了,回去吧外边好冷。”
靳青起莫名其妙了一晚上,他又多了一个人生哲学:女人的思维都是跳跃性的,她们问的问题一定是缺乏逻辑的,随心而为,随性而至,不过正是因为这点生起气来十分好哄,实在是天真又可爱。
直到第二天起床他才发现,天真的人叫做靳青起。
从今以后靳青起只剩一条人生哲学:当女人问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就意味着陷阱已经设置好了,她们一边混淆视线蛊惑人心一边在不知不觉中捕获线索,而天真的男人们却在可悲地沾沾自喜。
他因为低估陶倦言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甚至性向都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