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隰从袖口里取出一把精致的木梳,认真为她梳头。
在一边旁观的朝生轻抚自己之前被原隰绾起的发髻,想到了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
“朝生,”原隰唤她,“你知道在凡间男子为女子绾发意味着什么吗?”
朝生虽在凡间呆过一段时间,但是不是身居皇宫就是在山水间游历,自然不知道这些民间习俗。可他这样问,朝生隐隐猜到一些。
那个“朝生”不说话,眼睛一瞬不一瞬地看着原隰,似乎在等他回答。
原隰如今已经知道这里是幻境,因为他突然想起上一刻他还在山洞里面临生死难关。所以,他想在幻境里,把想说的话告诉她。
“在凡间的民俗里,男子为女子绾发,是表达爱慕之意。想要和她永结同心,永不分离。”原隰目光柔柔的,声音也很温柔耐心。
“朝生”却无甚反应,只是轻笑道,“何须在意凡俗,这里是长明殿。”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原隰有些无奈,却不死心。
他说,“我为你绾发,是凡间那个意思。”
一旁的朝生听完,心中似有些喜悦,却又有些难受。其实,早应该猜到的不是吗?那样桀骜乖戾的一个人,却在她面前收起锋芒,变得那样乖巧耐心。她知道,这不是刻意讨好,而是心之所向。
是啊,他明明没有看起来那样冰凉,却也没有看起来那样温和。可他却让自己变成让她欢心顺意的样子。她知道,这并非谄媚逢迎,而是敛起芒刺。
这次他为了自己,连命都不要了。
可是她呢?她又如何看他?朝生自己也不知道了。她又想起在自己的幻境里那个人说的话。
“毕竟不是个顺心玩意,不乖乖听话,弃了也罢。这不,还有个替代之人嘛。”
“的确有些像,而且十分顺心如意。”
“怎么?生气了?是因为被说中了吧?”
“难道榆火神君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吗?”
“神君难道想继续自欺欺人吗?”
“那个原隰多可怜呀,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吧。”
“若是他对你付出真心,到头来却发觉自己只是别人的替身,他又会怎样想呢?神君对他也太不公平了吧。”
一字一句,原本轻如鸿毛,现在却一字不落地被她想起来。原以为区区幻境不成气候,去不想诛心才是其高明之处。
起初她的确是因为他给她的感觉有些像那个人,才把他留下来。对他百般纵容也有一些是因为这个。那有没有一些事因为觉得他本身可爱有趣呢?
在朝生的幻境中,那人说得的确很对。可是如果他不说破,朝生也许能心安理得地让原隰就这样一直留在身边,让他像那个人一样陪着自己。可是现在,那个幻境中的人却把一切都说破了。朝生觉得,很多事情都变了。
原本就是存在的事实。被说出来或是被永远埋藏,原来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她现在很乱,也理不出这些。
现在,她无比清楚他与那个人截然不同。从骨子里的不同。骨子里的野性,桀骜不驯,这才是他。一点也不像。那她现在又是如何看他?朝生不知道。
后知后觉,朝生发现她现在所处是原隰的梦中梦。既然是梦里的幻境,想来他早已经历过,现在这些不过是作为回忆再一次呈现在梦里罢了。知道这梦魇对他无害,朝生的神识退出了原隰的梦境。
看了一眼床上至今未醒的原隰,朝生烦闷地离开。
……
“我为你绾发,是凡间那个意思。”原隰说完这句话,却久久没有得到朝生的回应。
“幻境之中,你也不能说些我爱听的吗?哪怕骗骗我……也好啊……”原隰苦笑。
眼前的景物一瞬间消失,一片茫茫的白雾之中,他看到了近在眼前的贺钧。
“原来这就是你的心魔。”贺钧满脸趣味看向原隰,那眼神和看耍猴没什么区别。在他眼里,旁人一切的悲喜,不过是笑谈。
看来刚才的幻境确实是他搞的鬼。
“心魔?”原隰怅然若失,“闻说执念成魔。”
“世间悲苦,不过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贺钧似有所感。
“求不得。”原隰回想他问朝生的那个问题——“朝生,你在看谁?”为什么你明明在看我,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这样的感觉着实不好受。又或许是他患得患失产生的错觉?原隰自己也不知道了。
“世间最怕两种求不得,一种是得到再失去,一种是可望不可即。欲罢不能,欲求不得,无处超脱。”贺钧继续道。他的语调里带着看尽世事的苍凉和叹惋。
“是么?”
趁原隰失神之际,贺钧向原隰体内灌了一股真气。
“你做了什么?”
贺钧冷笑,“就算你不死,也会因求而不得执念成魔。”
“你凭什么说我求而不得!”原隰反驳道。
“因为……我会杀了你爱慕的榆火神君,让她永不超生!”
“就凭你?”
“呵,”贺钧冷笑,“如果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会在你面前夸下海口吗?”
言罢,他将原隰重创,伤及元神精魄。
若非秦剑及时赶到,恐怕他真的要死在贺钧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