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行
记得同学而早几年毕业并过早归道山的梁遇春先生写过一本书,名《泪与笑》,还记得昔年看过,内容如何,早已忘光了。如果书名记得不错,我这里想借用,变尾为头,变头为尾,以说明在文学领域内,围绕着笑与泪,也还有些值得注意的问题;而如何处理,自然又是人各有见,我说说我自已的。问题不小,因而泛论,就会牵涉的面广,费的话多。我无此精力,更无此学力,所以不得不大题小作,办法是因事以见理,而事又是近在眼前,举目可见的。
笑来于欢乐,泪来于愁苦,语云,人生难得开口笑,有谁不欢迎欢乐呢?可是说到文学作品,情况就不这样简单。可以举抽象之证,是引人发笑的作品未必好,引人落泪的作品未必不好。也可以举具体之证,创始的(咏雪)打油诗,“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可以引人发笑,并不好;《羌村三首》,始于“峰嵘赤云西”,终于“四座泪纵横”,会使人陪着落泪,公认为很好。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人生是复杂的,口腹之欲以外还有所谓价值,或者说,怎样活才更有意义。价值,意义,来于什么,很难说;勉强说,是于物的享受以外,心灵方面还有美和善的所得。而这所得,有时,甚至常常,是由泪来,而不是(甚至不能)由笑来。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写,看,就不该与笑结缘呢?也不好这样说。总之,情况过于复杂,泛说总难于一网打尽。不得已,只好另寻门路,改为说所见,就事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