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善来到广州,先把林则徐革职。水师提督关天培不服,与琦善顶撞起来。琦善冲冲大怒,使出钦差大臣的权威,要斩关天培。广州文武,也多有不服之色。他的幕府张道经在旁边站着,目睹此情,很为琦善担心,便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中堂,这样做是否有些过分?他乃朝廷命官,没有圣上旨意,怎能斩首呢?您看,在场的文武,多为此不满。为斩他一人,触怒了百官,对中堂可大大不利呀!”经张道经这一提醒,琦善有点明白过来了,便命人给关天培松绑。他还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对关天培说道:“姑且免罪,今后多加注意才是!”关天培还想争辩,林则徐急忙以目止之,他这才不言语了。
琦善命人把林则徐带下去,暂居别馆,听候处理。然后,他又说道:“兄弟奉皇上圣旨,来广州处理善后事宜,大家都看到了,林则徐因禁烟不善,引起很多麻烦,已被皇上革职问罪,这可是王法无情哪!本大臣业已查明,跟林则徐跑的,在广州大有人在,本应一体问罪。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你们都为朝廷办事,过错在所难免,本大臣体上天好生之德,也就不追查了,望诸位今后办事多加小心就是了。不过咱可说清了,若再有人暗中与林则徐勾搭连环,可休怪我不客气!”他说到这儿,着重看了关天培一眼,然后拂袖退堂。
到了次日,琦善可真忙起来了。凡是林则徐在广州所采取的措施,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反对,不是釜底抽薪,就是自撤藩篱,到处安插亲信。他的目的,就是为英军扫除障碍,想方设法保护自己的利益。他先命人把关天培找来,命令解除海禁,拆除拦船铁索和海底木桩。他还振振有词地说:“当兵的就当兵,做民的就做民,成立什么民团水勇?这简直是胡闹!你给我一律遣散,叫他们各安生业,不准干预官府的事情。今后再有人聚众闹事,唯王法从事!”关天培只是绷着脸听着。琦善又说:“英夷深通情理,本无意与我做难,何必虚张声势,草木皆兵呢?我们越这样准备,人家越要打我们!”琦善认为广州水师人太多,开支太大,逼着把兵员减少了三分之一,还把亲信都安插在重要单位。关天培想:这真是一个将军一支令,投降。爱国两分明啊!
紧接着,琦善就派一帮人调查林则徐的弊病。可是,花了很大工夫,什么毛病也没有挑出来,使他很为恼火。俗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查来查去,查出一笔茶叶费来,上面写的是:“英商每交出一箱鸦片,就赏五斤好茶叶。”这是林则徐为鼓励洋商多交鸦片而制定的奖励办法。琦善如获珍宝,大喜道:“姓林的,你真会收买洋人的心哪!一箱鸦片换五斤茶叶,累计一下,得多少斤茶叶?这笔经费从何而来?难道这是皇上旨准的吗?”便叫参预调查林则徐的人写个奏折,想叫皇上再给林则徐攘一锥子。那个人马上说道:“大人,别写奏章告林则徐了,你告也告不倒他。”琦善莫名其妙地问道:“何以见得?”这个人说:“买茶叶的钱,是林则徐自己捐出来的。为这件事,他把自己的家产都卖光了!”琦善听了,好像泄了气的皮球,那股高兴劲儿全没了。
琦善不把林则徐置于死地,怎肯罢休?他又从鸡蛋里边挑骨头,抓住一件事情为借口,想把责任推到林则徐身上——
原来,在广州水师里有个副将,叫陈连升。曾于几个月前,指挥水师,打死了不少英国水兵,击沉英国兵船五只,琦善想:皇上说“惹起祸端”,这不就是“惹起祸端”的罪证吗?他马上升堂,用大令把副将陈连升调来,查问此事。他想通过陈连升的嘴,咬住林则徐,把惹起祸端的罪名落实了。谁料陈连升不从他意,据理力争。琦善大怒:“像你这样执迷不悟的人,就得从严惩办。来人,绑出去杀了!”陈连升喊道:“冤枉!”并申诉道:“半年前,英夷兵船数艘,侵犯我朝领海,开炮击沉我国渔船,打死打伤我渔民近百人,并声言要占广州。卑职那日奉命巡逻,在穿鼻洋遇上此事,岂有不管之理?为慎重起见,我先命水勇向他们发出停止炮击的信号。英夷不但置之不理,反而继续开炮向我射击。卑职无奈,立即请示了林大帅,这才开炮还击,把英夷赶走。请问中堂,我身为水师参将,守土有责,抗击英夷,何罪之有?林大帅命令开炮还击,怎能说是‘惹起祸端’,逼反英人?难道视而不见,给英夷大开方便之门就对了吗?”琦善更怒了:“你们这样做,都酿成大祸了,还敢巧言狡辩?推出去杀!”琦善这种荒唐透顶、胡作非为的做法,连他的亲信也看不惯了。众位官员立即跪倒,给陈连升求情,而且不答应就不起来。琦善一看:真要把陈连升杀了,手下人非造反不可呀!他想了半天,只好命人替陈连升松绑,打了四十棍子,才算了事。
琦善的种种倒行逆施,在广州引起了公愤。凡是有一点正义感的人,都把他恨之入骨。都在等待时机,把这个害人虫除掉。话分两头。且说英军司令乔治,率领英兵从天津返回广州,把兵船停在公海上,等待清廷派人签字,使他提出的那五个条件生效。为此,他不断派人探听广州的情况。他一听琦善到广州来了,便称赞琦善言而有信,真是难得!还听说林则徐已被革职,更为琦善替他铲除了一个强敌而沾沾自喜。最近他得到报告,说琦善已下令拆除了海防工事,解散了水勇,削减了水师兵员,为他扫清了进兵的障碍。他想:有琦善在,迫使清廷赶快签字是不成问题了。便把英国驻广州商务监督义律请来,在兵船上举行宴会,一为庆祝林则徐被革职,二为商讨如何充实五项条件的具体内容。在宴会上,乔治举杯说:“林则徐被贬,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大的喜事,去掉了我们眼中之钉,肉中之刺,琦善按着我的意图来到广州,更值得我们欣慰。我相信,他这种人不论现在和将来,邹会按着我们的意图办事的,因为他的利益和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干杯,干杯!”乔治说完,英军一阵大笑,举杯祝贺。义律问乔治:“尊敬的总司令先生,形势对我们如此有利,您今后打算怎么办呢?”“哈哈哈哈!”乔治大笑过后,把眼睛一瞪:“这个,我早就安排好了。中国有句俗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就抓紧时机,利用琦善给我们打开的这个方便之门,让他们按着我们提出的那五项条件签字。只要达成协议,我们再到中国,就像踏上我们英国领土一样,畅行无阻了!”乔治说罢,一阵热烈的掌声。接着,人人离开座席,互相拥抱,狂歌乱舞起来。就这样,整整闹腾了一天。
宴会散后,乔治把伯麦、义律和几名高级军校留下,秘密商讨如何得寸进尺地修改补充五项条件的具体内容,来个层层加码。
次日,乔治命人通知琦善,请他到兵船上谈判。琦善一听英国人叫他,哪敢怠慢?忙带着广东巡抚怡良、广州知府余保纯,以及两广主要官员起身,乘船驶进穿鼻洋,来到公海,登上乔治的旗舰。
旗舰上早已布置得焕然一新。船上高悬着英国的米字旗和大清国的黄龙旗,在旗竿的四周还挂着五色彩旗。在甲板上安放了两排桌子,桌后放着两排沙发椅。每张桌子都放着花瓶,瓶中插着鲜花,还有各种点心和饮料。
琦善一看英国人对他这样热情接待,更是受宠若惊。乔治、义律、伯麦上前和琦善热烈握手,然后分宾主落座。乔治首先站起来发言:“尊敬的钦差大臣阁下,您的光临,使我们感到荣幸,我仅代表我的同事,向您和您的同事,表示热烈欢迎!”琦善听罢,感激涕零,忙起身道:“不敢,不敢。敝人蒙各位如此热情接待,真感激不尽。我代表我的同事们向总司令阁下与诸位先生们致谢!”琦善说罢,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相互客套完毕,双方又把参加会谈的人员做了引见。
上午十点,谈判正式开始。乔治在谈判会上首先发言:“两个月前,我与阁下在天津会面,就我方提出的五项条件商谈时,阁下表示如果英军退回广东,当有满意的结果。依我理解,贵国对五项条件已经完全接受了。现把阁下请来,就是把每个条件的具体内容定好,履行一下正式手续,好在法律上生效。”琦善满脸赔笑说道:“对极了,对极了。‘空口无凭,立字为据’吗,当然要履行一个手续喽!请问总司令阁下,不知五项条件的内容有无变动?”“您太聪明了!钦差大臣阁下,五项条件基本未变,只在具体内容上有所增减。”乔治侧身说道:“副司令阁下,请你把条件给钦差大臣念一遍。”“是。”伯麦答应一声,把条款详文展开,高声朗读,并对每条的具体内容一一做了解释。
伯麦道:“第一条,包赔英国商人全部损失费用。林则徐来广州查禁鸦片,使英国商人受到了巨大的损失。我们算了一下,数目是相当惊人的,贵国必须赔偿。后经我们再三考虑,鉴于琦善大臣阁下为我们出了不少力,为了表示感谢,尽量压缩赔偿数字,只要求大清国赔偿白银六百万两就可以了。”伯麦说到这里,把琦善吓得吐了下舌头,心里的话:幸亏我给他们一些好处,不然的话,我的天哪,把国库倒过来也填不满他们的胃口。伯麦继续说道:“你们大清国无是生非,我国政府才被迫出兵。结果,被你们击沉兵船数十艘,击毙击伤英军近千名。所以吗,这第二条要求你们赔偿军费白银六百万两。”怡良、余保纯听了,直冒冷汗!他俩偷着看看琦善,只见他绷着老脸,坐在那儿像个木偶,毫无表情。此时,又听伯麦接着说道:“贵国一贯以天朝自居,视我国为‘蛮夷小邦’,鄙视我国臣民。今后,要求两国平等往来,大清皇帝陛下对我国女王陛下,应以平等礼仪相待。”琦善听罢,点头说道:“好说,好说。”伯麦继续说道:“以上是第三条款。再说第四条,把广州辟为正式通商口岸。在此以前,贵国对广州这个贸易港口忽开忽闭,常使贸易中断,以致英商蒙受很大损失。从条约生效之旧起,中国一方无权关闭;否则,英商的一切损失,将由贵国承担。”伯麦接着说:“第五条,原来提到贵国政府割让一岛或数岛给英国,后经我们磋商,只把香港一岛让给我们就可以了。”琦善听罢,呆呆发愣,半天也没喘过气儿来。原来他对乔治提出的割让一岛或数岛,这件事还没有往心里去。只盼着英国退兵,皇上满意就行,所以就哼哈答应了。可是,今天人家一叫真儿,他才想到这是关系到领土主权的大事,不敢做主。所以,愣在那儿了。
“钦差大臣阁下,您都听清楚了吗?就请签字吧!”乔治高声地催问着。广东巡抚怡良一看琦善还在发愣,就捅了他一下。琦善这才如梦方醒,擦擦头上的冷汗说:“都……都听清楚了。不过……我以为这些条件太苛刻一点,我大清皇帝恐难接受!”
乔治一听就火了,青筋立刻蹦起老高,大声喝道:“岂有此理!这五项条件,你在大沽和我商谈退兵的时候,不是都答应了吗?现在,经我们再三研究,已经降低了不少,你们的皇帝因何不准?我看,是你琦善不准吧?”乔治这一发火,有几个英国军官站起身来,怒目横眉,有的握刀,有的举枪,看意思要武力解决。
义律十分狡猾,怕把事情弄成僵局,到嘴的肉吃不着了,所以,马上站起身来打圆场:“决把刀枪放下!我们英国人心直口快,请钦差大人原谅!不过这字吗——是一定要签的。”琦善把两手一摊,为难地说:“敝人实在做不了这个主,需启奏皇帝之后才能定局。我想……这损失费吗,还好办一点;唯独割让香港的事情,我可没有把握。因此,我要求暂缓签字,从长计议。”乔治一听,恶狠狠地说:“你既然提出暂缓签字,我们就保留自己的意见。我现在代表英国政府声明,在贵国政府没有签字之前,我们有权采取一切军事行动。一切后果,由你们负责。”琦善站起身来,点头哈腰,连声称是。然后,带着自己的人逃回广州。
琦善走后,乔治余怒未消,马上把参加谈判的人留下来开会。伯麦不满地说:“我以为,今天的谈判,我们表现得很无能。为什么不逼他签字?为何轻易把他放走?”乔治接着说:“通过这件事情,引起我的回忆。在我将要离开伦敦的时候,巴麦尊外相曾接见了我。他对我说,‘跟中国人打交道,最好的方法是用武力!对这个古老的东方大国,非得狠狠地教训不可!打得越疼,收获越大。’事实证明,这是绝对正确的名言,是我们的指路明灯。所以我建议,我们继续使用武力,打,打,狠狠地打!占领广州,打到北京,争取更多的利益!”英国军官全体鼓掌同意。接着,他们就开始研究充实军队、补充武器弹药以及进军路线、战斗部署等问题。
在一八四一年一月七日这天拂晓,英军突然不宣而战,乔治率领舰队浩浩荡荡向广州进兵。乔治、伯麦、义律三个人,全身戎装,站在旗舰的指挥塔上,命令舰队开足马力,全速前进。时过不久,有人报告说:“我舰队已驶过穿鼻洋,前面就是虎门要塞的第一道重要门户——沙角炮台和大角炮台了。”
乔治举起望远镜观看,但见沙角和大角两座炮台,建筑在两座山上。这两座山相互对峙,好像卧在水里的两只猛虎,昂首挺胸,守着大门。往前去,海面越来越窄,兵船必须在山脚下通过,真是天然的险地。再看海面上,没有船只,也无障碍,乔治这才放心,忙命令道:“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