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莫这么说,再说,我的头发辫撅起来,把房顶打个洞,漏雨了你可得负责修啊!哈哈!——什么疑惑?”
“我在想,我那儿子是不是个妖精?要是的话,还不如趁早把他擩尿罐里淹死。”
“咋见得?”
“您看他,早不生晚不生,一出生就弄得黑烟蔽日的,就象《西游记》里的妖怪现身。”
“不是你那个说法,世界上根本没有妖怪和妖精。正确的说法是,侄儿子的出生时辰和日食巧合了而已。两者从物质世界上讲,根本没有任何联系,但从精神世界上讲,联系可大着哩!侄儿子在这个时候出生,是他的贵处,我在此向你表示祝贺!你知道精神是个邪门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对人的影响可大着哩!原因就在于它从内部左右人,直接抓住心疙瘩让人受它支配,就象孙悟空治服铁扇仙那样。这方面的例子很多,这里我只给你讲两个。——前年,韩沟的韩旺,你知道是怎么死的吗?”
“那年我在航校跟汪大叔学木活,只听说他没了,具体的,我就不知道哪。”
二先生捧起黑瓦碗,举了举,示意大炮喝茶,自己也呷了一口柳叶茶,然后放回猪血漆槐木桌上,说:“韩旺和我玩得不错,还经常翻山越岭过来听我讲前朝古代呢。就在他死的前两月还来过,那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儿。那天他说他有点感冒,我劝他到宋抗卫生院看看。后来就听他们村里韩乎说他见马克思呐。死因当时不明,今年才听人们是这样传的:他到宋抗卫生院看病,遇着个马虎医生,叫什么苟奈,据说和我们村上的苟屁是叔伯兄弟。同时有个莲花堰的癌症病人,叫饶幸福,也到他那儿看病。苟奈开的病历龙飞凤舞,活象天书。两个病号单从这书法上就得高看人家医生的水平,认不得只怨自己文化水平低呗!加上人家是专门搞医学的——医科学,就讲个严谨认真,吃啥务啥吗,根本没朝别处想。实际上他竟把他俩的药发岔呐,他俩却像捡了个宝一样揣回家。那饶幸福以前在别处看过,早知道自己患的是癌症,这次回来,一看药瓶上印着:[功能主治]┉用于感冒┉。他恍然明白,自己以前是被误诊啊,原来根本没得癌症,仅是小感冒而已。他喜出望外,心情大好,吃了感冒药,蒙被子大睡。身子就这么一焐,被药劲一烧,癌细胞全被烧死了。出了几斤汗,身轻如神仙。听着你就不信,癌症竟让感冒药治好呐。我们的倒霉蛋儿韩旺回家一看,开地全是抗癌药,淅沥沥,身子当现打了一个冷战,犹如被冰镇电击了一回,心凉肉木,不知阴阳所属。自此他是分分秒秒心跳肉蹦,脚颤手抖,惶惶不可终日。他感冒的时间长,身子本来就虚,被这致命的一吓,不到俩月就没了。揣回的药至死蜡封未扣,一粒没吃。”
大炮一边听一边在搓手卷烟。他又搓好了两支,递过来一支,二万接在手上点着,吸了一口,从鼻孔喷出两道烟子,续道:“精神作用大的例子,我再举一个吧!你知道老贺一家都是酒鬼脱生的,光买酒他们哪儿喝得起。老贺从他的一个河南亲戚那儿学会了做黄酒。他那煳锅巴拌大曲做的酒看着红殷殷的,我尝过,怪好喝,后劲还大。前天,他家不是失火了吗。当时只有老贺和他的小儿子缸娃在家,别的东西老贺都不稀奇,才做的一缸酒不能糟蹋了。一老一少冲进屋里抬那缸酒。那缸大,那门窄,他们‘哧溜’一下就抬出来呐。等火救灭了,房子简单修了一下,老贺、坛子、缸娃三个人又要把酒抬进去。同样是那个门,那个缸,还多了一个人,却在门框上歪来侧去,试了无数遍,怎么也进不去了。你说邪门不邪门?接着还发生了个笑话,我给你讲讲。——正在他们进不去时,老大杯子也赶过来帮忙。他也不问青红皂白,插手就昧着头抬。那三个人往里使劲,他往外使劲,你说咋抬得进去。最后缸娃一瞄,发现了问题,说:‘我们这样拔河,肯定抬不进去。大哥,您先搞清往哪儿抬呀!’杯子说:‘我想屋里烧得煳臭拉焦的,东西不都要搬出来吗?’缸娃说:‘错,是往里抬!’‘好,往里就往里。’杯子一边说一边往里猛一掀,那三个人刚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松了手。他这一掀,缸终于进去了,酒也进去了,只是酒先进了一步,洒了一地。老贺顾不得责备杯子,爬地下就喝。‘叽扭叽扭’喝了一气子,扭起头看三个儿子都在干什么。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三个儿子都像木桩子一样栽那儿,干看他喝呢!他手指头捣着他们仨吼道:‘你们傻站那儿干什么?还等菜哩!’三个儿子这才被雷打醒了,赶紧爬地下喝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您可莫讲了,笑得我肚子疼,肠子都扯青哪。”大炮强忍住笑,递给二万一支卷烟,接着说:“您说精神作用与我儿子有啥关系?”
二先生接烟在手,用汽油打火机点着,说道:“迷信是什么?迷信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编圈圈安慰人的方法。神婆给人治病,也有治好的。治好的原因是:她起了个心理医生的作用。精神世界的东西太空灵了,信则有,不信则无。当它对我们有益处时,不妨宁信其有。”
大炮问:“我儿才出生,您咋看出来他有病?又找神婆子又找医生的,简直把我搞糊涂呐。”
“我说你啥都会就是不会话。听我往下说唦!侄儿子的出生与日食同步纯属巧合,但有迷信思想的人不这么认为,你还能拽住他不行吗?人们好说某某犯星相,侄儿子犯的星相可大呐,他犯的可是太阳啊!人们认定了他有星相,所以看他的眼光异样,待他的方式有别。人们非要拿手捧他,用眼光鞭策他,将来侄儿子不往人路上走还不行呢。就他本人来说,小时候不觉察,大了他自然要知道自己的身事。那时他从内心里,从肉骨子里就要做奇人、干奇事。我们知道汽车跑得快不快,关键就在发动机劲大不大。人的心就是人生的发动机,侄儿子的心要是与众不同,那可不得了,我看他必定是个干大事的料啊!”
一席话说得大炮没人咯奏,自己坐那儿“嘿嘿”直笑。好不容易止住笑声,说:“您可莫说戏院子话了,再说我是会笑,但是肠子受不了,会断。——对了,我找您是有个正经事要办。”
“什么事儿?”
“您看我们村上有些家长自以为是、自不量力,给自己的娃儿起的啥玩意名儿,什么肥瓜瘦秧、猪屎狗屁的,太粗俗呐。您知识大,我想请您给娃儿赐个名儿,响亮的、好听的。我看您给杨树的俩娃儿起的名儿就不错,兄叫春风,妹叫明月。据说还源自一句诗呢,叫什么‘春风有篓姜难卖,明月何时找我钱’,是不是?”
“错,是‘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看我,只会污蔑孔夫子,就是您那句。您看我娃用哪句诗呢?”
“不从诗上来就有现成的一个。”
“什么?”
不知二先生要给大炮娃儿起个啥名儿,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