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克莱因伯格注意到伊迪丝-穆尔扫视餐厅时看见了他,正向他招手示意。
克莱因伯格勉强地露出了笑容。
伊迪丝-穆尔正用无声的身态手势询问他,她的手势意思很清楚:有新消息了吧?
克莱因伯格竭力假装着,做了一个夸张的口形:快了。
他赶紧移开自己,假装和埃丝特一块看菜谱。
他咕哝着:“很快,一切都会在这里结束,”他指着菜谱。“点菜吧,我要和穆尔先生谈谈,了结此事。”
“好吧,”埃丝特说,“可是这里的饭菜不怎么样,博士。这里有两套饭菜,便宜的,份量太多;可是另一种,可能是高级的,价格又实在太高——因为,吃甜食时就能和卢尔德最新的奇迹女人伊迪丝-穆尔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埃丝特皱了皱鼻子。“太贵了,我想肯定是她丈夫的主意,”她不无同情地看着克莱因伯格的眼睛。“我担心事情办起来将不会那么顺利。”
“我知道这将是一顿很难受的晚饭。”克莱因伯格咕哝着,“不过,是谁逼我们来吃的呢?好吧,对付着吃得了。”
一小时后,克莱因伯格和埃丝特差不多已经吃完了饭,正喝着咖啡。这时,克莱因伯格注意到伊迪丝-穆尔桌旁有人站起来,他看见,那人正是雷杰-穆尔,他显然是想到别的餐桌上走走,和熟识的客人寒暄几句。
克莱因伯格放下杯子。“趁她没在跟前,我要立刻和穆尔先生谈谈。埃丝特,你去结帐,我回头再补给你。别等我,临睡前在旅馆走廊里再见。”
克莱因伯格站起身来,放下餐巾,径直向和蔼可亲的雷杰-穆尔走去。他放慢了脚步,等着穆尔从一张餐桌走向另一张餐桌的空隙,半道上他拦住了这位英国人。
“是穆尔先生吗?”克莱因伯格说,“我是保罗-克莱因伯格,你妻子的会诊医生——”
“我知道,她把你指给我了,很高兴见到您。愿意到我们那桌去坐一会,问候一下吗?”
“不,现在不行。”
“我知道伊迪丝很想从你这里听到好消息。”
“我会告诉她的,”克莱因伯格说,“现在,我想先和你谈谈。”
“哦,可以,无论你谈什么——”
“这里不行,”克莱因伯格说,“我想同你单独谈谈,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雷杰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无法想象,什么需要我们单独谈谈,不过——”
克莱因伯格抓着雷杰的胳膊,把他推到了门边,“我来解释一下,”克莱因伯格说完,俩人就来到了人行道上。
他们边走边谈。“我希望是与伊迪丝有关的,”穆尔说。
“正是,”克莱因伯格看见前面有一家咖啡馆——珍妮咖啡馆,街边的黄色柳条椅子大都空着,“在这儿坐上几分钟好吗?”
“怎么都行。”穆尔说。
他们刚坐下,侍者就走了过来。克莱因伯格要了一杯茶,可他并不想喝,雷杰要了一杯矿泉水。
雷杰仍然困惑不解。“若是有关伊迪丝的消息,我希望那是我们一直都在盼望的消息。”
克莱因伯格暗自嘲笑自己。干他这一行,也不知有多少次了——带给人们坏消息。虽然情况和这次不尽一样,但过后同样令人伤心难受。“穆尔先生,恐怕我告诉你的不是一个好消息。”
雷杰的表情一下子由困惑变成了恐惧,他那水汪汪的眼睛好像冰冻了一般。“不是好消息,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肿瘤又出现了。要么是复发——要么就是根本没有根除。”
“真是荒唐,”雷杰的面颊开始抖动起来。“我根本不相信,你是怎样确定的?”
“穆尔先生,我一直和肿瘤打交道,这是我的专业。X光透视表明,肿瘤明显存在,属于早期。”
雷杰开始以攻为守。“她已经痊愈了,这你已经知道了。她的痊愈是奇迹康复,这已经被全世界16位一流的大夫证实了。”
这对克莱因伯格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他本不想与这个可怜的无赖争辩,但是他现在已别无选择。“穆尔先生,他们也会由于疏忽某些东西,出现差错。”
“你也是一位医生,你也会和你说他们一样,犯同样的错误。”
克莱因伯格竭力不理会他的攻击。“或者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假定她完全康复了,病历似乎证明了这一点,但那已是过去的事。彼一时,此一时,我的诊断是今天做出的,我对她检查过,再次看到了肿瘤,她确实是病了,而且——”
“她非常的健康,完全彻底痊愈了,”雷杰提高了嗓门,打断了他的话,“你也能看得出来,她已完全康复了。没有什么病痛,没有什么不适,她现在是百分之百地没问题了。”
“我很抱歉,她并非如此。她的病情不久就会恶化,我别无选择,只能如实地告诉你。我告诉你后,希望你能委婉地告诉她,也许这样能减轻对她的打击。作为她的丈夫,你应当知道这事该如何处置。”
雷杰瞪着眼睛,盯着克莱因伯格好几秒钟。“博士,我不打算告诉她,不想搅乱她的安宁,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你。我一点也不相信你会比医学界最杰出的专家还高明。”
克莱因伯格耐着性子,竭力心平气和。“我不是到这里来和你讨论我的诊断的。我到这里来只是通知你,你妻子病得很厉害——还有,顺便告诉你,你对此完全能够采取一些措施,当务之急就是把她送往巴黎——或者伦敦,只要是你愿意——去接受最新、最先进的手术治疗。在巴黎我有一位同事,莫里斯-杜瓦尔博士,也是一位肿瘤专家,他在一种包括遗传工程在内的外科手术方面已经取得巨大成功。我不清楚他是否打算用于人体。假如他愿意,那穆尔太太有缘份,很可能会因此恢复健康。晚饭前,我给杜瓦尔博士打电话,问他是否愿意插手此事。可是我被告知他现在不在巴黎,明天一大早他回来后就会给我回电话。手术后,穆尔太太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一线希望,”雷杰勃然大怒,但是竭力压低声音。“什么一线希望?难道你不知道我妻子在卢尔德已经奇迹般地痊愈了?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会受到热烈欢迎,称她是奇迹女人。如果给她动手术,她就和其他人一样了,变得微不足道了。一旦奇迹消失,她就完了,我也就完了,我们一切都完了,生意也完了,我们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克莱因伯格冷冷地盯着这位英国人。“穆尔先生,”他字斟句酌。“现在的问题不是你是否有一个奇迹妻子——而是你是否还会有妻子。”
雷杰怒不可遏,跳了起来。“别瞎操心!我有妻子,今后一直也会有。因为每一个专家都说她已经痊愈了,只有你例外,上面会来人取代你的,为伊迪丝的康复作证。他们再也不会信任你了——他们不可能——因为他们知道了你的——你的背景——”
“我的宗教信仰。”克莱因伯格替他把话说完。
“他们不会相信你,因为你根本不是教徒。”
“穆尔先生,我对你那固执己见无能为力,如果我能打通你的思想的话,你就会明白,这并不是一个宗教问题,这是一个科学问题。”
“这就是一个宗教问题,”雷杰厉声说,“我妻子的痊愈完全是奇迹,你这个草包医生根本分不清。克莱因伯格,晚安,让你费心了。”
说完就转过粗笨的身躯,气呼呼地沿街走了。
克莱因伯格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陷入了沉思。他深为这位来自伦敦的可怜太太痛惜。若不是她丈夫置她的生死于不顾,作为一名医生,作为给她会诊的大夫,为她的病做点什么应该是责无旁贷的。明天,他要做的,就是把整个事情控制起来。
他伸手去端那杯已变得温热的茶,此时此刻他很想喝点什么,但不是这个,他很想喝点烈性的饮料。他拿起帐单看了看,连同几个法郎一起放在了桌子上,起身向旅馆走去,径直奔向旅馆的酒吧。
这个晚上,对吉塞尔-杜普雷来说,真是漫长难熬而又出人意料。即使她生活中的转折点姗姗未迟,等候得令人难忍难熬,但她并不介意。她把这种等待权当作是她在纽约时的一个晚上与她的情人同床共枕一同做爱的过程。她渴望立即得到满足,但对在高潮到来前的等待更令她心摇神驰。高潮肯定会来的,等待就是一种乐趣。
整个晚上她都沉浸在这种等待的情绪之中,只是不能肯定等待过后是否是她渴望的高潮。
她钻出出租汽车,回到特区附近她租借的公寓,立刻又被那种等待的情绪所吞没。
吉塞尔在卢尔德给一批爱尔兰朝圣者做完导游后,依照惯例去旅行社结了帐,打听夜间是否有安排。当然,晚间做导游只是个别情况,不料这次夜里有安排,旅行社安排她为20多位日本天主教徒做夜间导游,时间是从八点开始,十点结束。
起初,吉塞尔想方设法推托,因为这妨碍了她自己的计划,不过,她磨了半天也毫无结果,因为旅行社一时也无法找到别的导游代替,再说又不能使日本朝圣者失望,更重要的还有夜间需按特别导游收费,吉塞尔的老板无法拒绝这笔可观的收入。
在开始这次为日本人导游前,吉塞尔需要弄清楚的一个重要情况,就是新闻局在八点钟以后是否还开着门。她答应在八点钟去取《巴黎竞赛画报》给她的那些决定命运的照片,而现在只能推迟到十点钟以后,她给米歇尔-德玛里奥特打电话,心里指望那里晚一点关门。米歇尔还补充说,她已经和《巴黎竞赛画报》的朋友说好了,那位朋友满口答应把季霍诺夫的照片捎来。下飞机后,他会直接把照片带到新闻局来的。“因此照片将会在这里的,吉塞尔,你用不着担心。那时我若不在这里——我要去‘穆尔太太的奇迹餐厅’去吃点东西——不过我已经告诉了我的助手,到时候会把照片给你的。”
吉塞尔松了一口气,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无须再为加夜班烦恼了。她急匆匆地跑出去,赶在上班前胡乱吃点什么东西,因为此时想去美美地吃顿晚餐,已经是太迟了。不过去咖啡馆吃个奶油鸡蛋热面包,喝上一杯滚烫的浓咖啡,还是来得及的。先垫垫肚子,等下班后到多米尼克的公寓里,再自己做点吃的。
此刻,已差不多晚上10:30分了,她渴望的高潮已迫在眉睫。她放下从新闻局取回来的那只宝贵的马尼拉纸袋——在这以前她还没有看里面的照片——她伸手到那只海军蓝小挎包里找公寓的钥匙,打算一个人在餐厅里坐下来后,再仔细察看袋里的照片。
她找出钥匙,打开房门,拎起那个纸袋,走进了与外界隔绝的公寓。
她顾不上已经是饥肠辘辘,此刻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吃饭,必须办更紧迫的事,查明塞缪尔-塔利和谢尔盖-季霍诺夫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吉塞尔将马尼拉纸袋和小挎包放在餐桌上,然后又连忙奔向卧室,那儿有她在山洞拍的照片。照片小心地藏在她朋友多明尼克那装满内衣的抽斗里。她把那些照片通通抖落出来,找到塔利没戴假胡子的那一张,随即拿着它返回餐厅。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怦怦地跳个不停。打开《巴黎竞赛画报》给她的大马尼拉纸袋,她从里面抽出两张照片,这是两张放大了的黑白照片,是闻名世界的S国外交部长的头像。两张照片异常清楚,几乎分毫不差。谢尔盖-季霍诺夫的照片看上去很少有变化,面部表情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冷峻。他的这两张照片同样冷峻威严,犹如大理石雕像:低低的布满皱纹的前额,咄咄逼人的眼睛,鳞茎状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唇边有颗棕色的肉赘,光洁的方下巴颏,两张照片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就是拍摄时间相差一年。一张是去年在巴黎的爱丽舍宫外面拍摄的,另一张是前年在布鲁塞尔阿伯丁纳的一座大厅里拍摄的。由于季霍诺夫的头部几乎占据了整个照片,实际上,要不是照片背面的文字说明,拍摄背景是很难辨认的。
这时,吉塞尔心里感到有了把握,但是她必须进一步地确认,确保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她恋恋不舍地将季霍诺夫那两张放大的照片,相距几英寸放在餐桌上,然后把她在山洞附近拍摄的塔利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在两张照片中问。她仔细审视着季霍诺夫在巴黎的照片和她自己在卢尔德给塔利拍摄的照片,随后又对比在布鲁塞尔的季霍诺夫和在卢尔德的塔利。
她心跳如狂。
三张照片,完全一样。头发、前额、眼睛、鼻子、嘴唇、肉赘、面颊,全部都一模一样。
纽约的教授塞缪尔-塔利和S国的外长谢尔盖-季霍诺夫原本是一个人。
如果事情确实这样——吉塞尔再次对自己说,那么S国外长在卢尔德山洞附近的照片势必在S国引起轰动。因此,季霍诺夫必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来销毁证据。
不过吉塞尔心里明白,证据还不是很充分。对于这样耸人听闻的事件,你必须有确凿无疑的证据。
吉塞尔提醒自己,毕竟在这个大千世界里,有很多相貌完全一样的人。两个人,天各一方,看上去像是一个人,但很可能两人毫不相干。有时候,大自然也会像复印机一样做出一些复制品。塔利和季霍诺夫看上去像是一个人,酷似孪生兄弟,也许事实上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究竟是两个长相一样的人呢,还是同一个人扮演的两个不同的角色呢?
只有一个办法去证明:查一查纽约市哥伦比亚大学语言系的俄语教授,看看是否真有塞缪尔-塔利其人。吉塞尔知道,谢尔盖-季霍诺夫的存在不会有什么疑问,因为他是S国的外长、总理候选人。难道和他长相一样的塞缪尔-塔利真是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难道这个教授真的和S国外长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