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硬生生的拐了个弯, 扬起一片沙土,飞也似得往官道上去了, 马车里荆谣脸色惨白,死死咬着唇, 半晌低声道:“先生他……应该没那么快……”
秦晏竭力压下心头焦急,点头道:“没事,一定能赶得上的……”
荆谣的手不住发抖,秦晏将人轻轻的揽在怀里,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下,秦晏现在心中也没底,之前衡棋如对自己说那些事的时候还不觉得, 如今回想, 苏先生于朝政上虽一向冷漠自专,但绝对不会做出今天这样冲动的事来的,秦晏只以为先生是为了在烈帝祭日上手刃仇人,但这还有可能是……先生等不了了。
荆谣将脸深深的埋在秦晏的胸口, 只盼着是自己多想了, 现在苏卿辰还在宫中,好好的呆着呢……
天已经黑透了,马车一路疾驰,终于赶到了太庙,没等马车停稳秦晏和荆谣就下了车,一路冲了进去,外面侍卫本要斥呵, 见是秦晏连忙行礼道:“请秦大人安,太庙重地……”
“苏大人来过吗?”秦晏一把抄起那侍卫的领子急声道,“苏先生来过没有?!”
那侍卫吓坏了,磕磕巴巴道:“刚……刚进去……”
还来得及!荆谣不等秦晏说话先奔了进去,秦晏推开那侍卫一路也跟了过去。
太庙中各处已经掌灯,前殿中灯影幢幢,似有人立在那里,秦晏几步上了盘龙石阶,里面站着的正是苏卿辰!
苏卿辰一身前朝旧衣,手中握着一把生了铜绿的匕首,正静静的看着殿中墙壁上挂着的烈帝画像。
秦晏强自镇定道:“先生……来这里做什么?”
苏卿辰转过身来对秦晏和荆谣温和一笑:“我来看一位故人,你们怎么来了?”
荆谣抿了抿嘴唇勉强笑道:“我听哥哥说今日是烈帝的祭日,所以想……来看看,没想到遇见先生了,先生……如今大仇得报,想来烈帝在天有灵可以瞑目了,先生……同我们先回去吧,大晚上的,在这也吓人……”
“不吓人的。”苏卿辰同往常似得,柔声细语道,“若真有鬼神,我倒是高兴了,可惜,空有亡魂招不得……”
荆谣心中一疼,眼睛已经红了,哑声道:“先生……我们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秦晏心中悬着把大刀,谨慎的往前走了一步,苏卿辰见状往后退了一步,紧紧攥着手中匕首,一笑:“你们明明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不然也不会这样匆忙了……”,苏卿辰眸子清澈透明,看向荆谣的目光中有些宠溺,轻声笑道:“正好你来了,我一直想同你说句话,荆谣……我听棋如说过你和秦晏的事,我很佩服你,你比我有胆气,所以……”
灯火下秦晏和荆谣并肩而立,一个冷心冷面,一个痴心痴情,却是说不出的般配,苏卿辰努力压下眼中泪意,哑声道:“所以,合该比我命好……”
记忆里自己同晁洌相遇时也是在这样好的年纪里,只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天命不佑,颠沛流离,最终成了这样的结局。
苏卿辰苦笑:“若我当年也有你那一路追着秦晏上京的勇气,也不该是这样……”
秦晏哑声道:“当年烈帝一力为先生担下所有罪责,为的是让先生能好好活下去!先生如今……对得起烈帝当年的情谊吗?!”
苏卿辰笑了下,摇摇头道:“若不是有晁嘉,若不是不甘心心中这血海深仇,我根本不会独活这些年,秦晏……你同我年轻时很像,不过……许是幼时曾经离丧,又比我稳重有担当的多,这样很好……以后,你们好好过……”
苏卿辰抬手就要将那匕首往胸口刺,荆谣连忙扑了上去,秦晏下意识的推开荆谣,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匕首的刀刃!这匕首虽已陈旧生锈却也锋利的很,鲜血瞬间迸出,蜿蜒流了秦晏一手!
“哥哥!”荆谣见秦晏伤着了目眦尽裂,上来就要抢那匕首,秦晏左手紧紧的攥着刀刃,右手拦着荆谣不许他靠近,鲜红的血滴滴落下,秦晏却一点痛觉也没有,只是红着眼沉声道:“先生好歹想想晁嘉,他初登大宝,还靠先生扶持……”
苏卿辰见秦晏如此心中大不忍,但还是不肯松手,听了这话苦笑一下,低声道:“晁嘉……这世上,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皇帝……终日看着他的脸,不亚于日日受刑,秦晏,嘉儿是真心倚重你的,他对你从未有过一丝疑心,以后,我这位子……就交给你了……”
秦晏还不肯松手,死死的咬着牙沉声道:“那也要活下去,替晁洌活下去!”
苏卿辰苦笑,眼泪蜿蜒流下,轻声道:“你让我活一日,不过是多受一日的罪……晁泽已经死了,我也该去寻晁洌了,晏儿,别逼我了,我一日也不想在这世间待了,你放我走,或许我还能见着晁洌……”
秦晏依旧不动,苏卿辰哑声苦笑道:“我徒留世间二十年,这折磨也够了,秦晏……若是你,你还想留下吗?”
秦晏眼眶发红,最终闭了闭眼,放开了刀刃转过身去,荆谣见状起身就往苏卿辰身上扑,秦晏一把抱住荆谣不许他过去,荆谣大力挣扎嘶声哭道:“等下!先生……”
秦晏抱着荆谣狠声哽咽道:“别闹!让他走!”
荆谣死死的咬着唇,抱着秦晏的手臂颓然跌倒在地上,大声恸哭。
苏卿辰回头看了荆谣一眼,眼泪流下,温和笑道:“谣儿莫哭……以后,同你哥哥好好过日子……”
苏卿辰转身往里面供奉着诸皇帝神位的中殿走,一面走,一面将那匕首不断往心口扎,一如当年烈帝自戕时的情形,反复数次后血流如注,染红了大片衣衫,荆谣失声大喊,抱着秦晏的腿竭力哽咽……
苏卿辰踉跄着进了太庙中殿,拖着一地血迹一步一顿的走到烈帝灵前,突然脚下不稳,倒在神台上,晁烈的神位就在眼前,他费力往前伸出手,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却也没够到那神位,最终体力不支,慢慢的跌倒在了地上。
苏卿辰眼中似有无限遗憾,最终竟是笑了起来,丝若游丝,低声哽咽道:“晁洌,我们这一辈子,生不同衾,死不同穴……我们这一辈子,我们这一辈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