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一听面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却依旧缓声道:“王妃在月中,外头事怕不知晓,如今朝里还有许多事得太皇太后出来主持,也免得前朝后宫生乱。”
卫善笑了:“治国都靠肱骨之臣,有崔大人在,又有成国公在,先帝亲点他摄政,太皇太后也到了该清净的时候,也免得人说后宫干政。”
崔夫人说到此时,已经明白卫家是有意要朝中生乱了,她白了一张脸,丈夫多年心血,如今还与曾文涉齐王之流抗衡,为的便是稳住大业,卫家一退,托举大业的手便少了一只。
魏宽一介武夫,哪里管过细务,文臣的条条道道一概不通,当年打仗,有袁礼贤在后方替他督军粮军械,叫他全然没有后顾之忧,如今听崔博算一和帐,就一个头两个大,还拿什么来公断。
卫善心知崔尚书是一心为大业,和袁礼贤不同的是他求稳,而袁礼贤敢于求变,她再次端起茶盏来,揭开茶盖儿撇撇浮沫:“崔夫人受累,回去告诉崔大人一声,成国公这样的臂力,也举单身平举两尊石锁,何况是他呢。”魏宽摆不平的事,崔博也一样摆不平。
崔博未能如愿见到卫敬容,卫善的嘴更是撬不开,每日茶饭难食,他虽知无用,也给远在营州的卫敬尧写了信,只盼卫敬尧能劝一劝姐姐,大业内乱,边关不稳,国不强又如何富民。
这些道理掰开了跟魏宽说,魏宽不懂得算帐,却还能听得懂,崔博化繁为简,告诉这一进一出甄家要刮去多少油水,魏宽却拿不出办法来,他一个粗汉,难道去跟太后嚷嚷不成。
何况甄太后将侄女接进宫去,与承吉同吃同住,气得魏夫人在家戳他的肺管子:“你倒好,替人守江山,自个儿的孙女叫你论斤掂量着卖了,你再看看上头坐的那一个,哪里还像样!”
小孙女正是千伶百俐讨人喜欢时候,也已经会抱着魏宽的腿叫祖父,魏宽哪里舍得她将来嫁一个痴儿,他还执臣子礼,把这小皇帝当摆设似的供出来,听这些大臣们论政事,说是他学政,听也得听出些门道来。
可承吉仿佛不知道魏宽是祖父亲点的摄政大臣,又是未来皇后的爷爷,对他半点都不客气,反而常常拉着他表姐的手,在御园中堆雪人,摘梅花。
魏宽岂能跟个六岁小儿计较这些,朝中事不顺,家里事也不顺,焦头烂额之间,甩了手道:“还不如打仗去!卫敬尧那小子倒会躲懒,卫家真是一门奸诈。”卫敬禹这奸诈的功夫都被他女儿学了去。
魏夫人抱着孙女儿,眼看自家的孙女儿聪明乖巧,恨声道:“卫家都知道不再往里搅和,站干岸看热闹,你怎么就不会?非得叫人戳脊梁骨骂你,你才对得起你大哥?”
魏宽坐在石凳子上一动不动,元日里一场雪落得他满肩皆白,魏夫人看丈夫还念旧情,气得把门锁上,不许他进屋来,可看他不动弹,到底又心疼,指使丫头捧了斗篷送去。
甄太后如此宠爱娘家侄女儿,却不曾赐下一点东西来给魏家,岂不是把魏家的脸踩到地上,贺氏抱了女儿便在婆婆面前哭:“宫里年宴,分明都带着珠儿去了,可那一个只将她娘家侄女搂在怀里,又是赐衣又是簪珠花,咱们家珠儿连个好脸色都没得。”
魏夫人常年称病,并不出席宫中大宴,媳妇贺氏既是板上钉钉的皇帝岳母了,自然要出席年宴,魏人骄接连加封,她的排位便坐得靠前,可甄太后却面上淡淡,并不拿她当一回事,只顾着在官夫人们面前夸耀侄女,正经的儿媳妇连抱都不曾抱一下。
贺氏心中本已经认了,先帝赐婚,还能如何?可自家女儿生下来如珠似宝,新帝若是个耳聪目明的便罢,可混混沌沌不解事不说,太后竟也不拿女儿当一回事。
也就是有她告的这状,魏夫人才会置这么场气,外臣都在前殿宴饮,官眷在后殿陪太后宴饮,虽宴上只有素酒水,官眷们也都着素服,可一样热火朝天的拍甄太后的马屁,太皇太后一走,宫里可就变天了。
魏夫人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原来还有个女儿在身边劝慰,如今连女儿都已经出嫁了,只得往偏院去,打开门就见儿子大冬天的又在练武,赤着上身挥刀,看他背上一片伤疤,又要落泪,急急拿衣衫给他:“可别雪天里动刀了,跟你爹似的,年轻的时候呈凶斗狠,老了老了落下病症来。”
魏人杰并不回答,只默默把衣裳穿起来,拎刀插进厚雪中,困在小院还不如在永宁城外的帐篷里,当时虽念家国,却不知回来只能困在这方寸之地。
魏夫人知道他心里那块病,又一次解释道:“不是你爹不替你说亲,就是说了,皇帝也不肯把卫家女嫁给你。”
魏人杰闷应一声,依旧不言不语,魏夫人当着丈夫能发脾气,当着儿子就只有落泪,恨不得提着刀在正元帝向身上戳几个窟窿,都已经害了自己一个儿子,还想再害一家子。
她胸口那股气一涌上来,返身回到院中,见丈夫还坐在石凳子上,斗篷也不肯披,气得一巴掌打落他肩上积雪:“吃他这鸟闲气,不如反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