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帝让位的消息是从送食水的小太监那儿听来的,大福殿里关的都是旧主,正元帝时后宫就少争斗,小皇帝更是连后宫都无,女人们各自相安,底下人的日子便也好过,如今旧主被关,送些洁净食水,也不是难事。
小太监拎着食盒进来,话说得磕磕巴巴,可让位却是真的:“礼部太常寺光禄寺已经在预备典礼了。”抽调了些人手去明堂预备典礼,召告天下大业换了皇帝。
还杜撰出一封密旨,说魏宽与正元帝二人结拜,二十来年素以兄弟相称,正元帝驾崩之前留下一道密旨,若是孙子能当大位,便让魏宽辅佐他,若孙子不能承托起大业的江山,便兄终弟及,把基业交到魏宽的手里。
这荒唐言辞也不知是哪一个执笔想出来的,密旨一出,算是给官员们一条活路,愿意信的便往生道上走,不愿意信的就往死路上去。
宫中无人敢议论是非,小太监缩着脖子含含混混说了两句,便赶紧退了出去,大福殿中的女人们面面相觑,这密旨一出,她们的命也就保全下来了。
倘若真是改朝换代,大夏的妃嫔下场如何,她们的下场便也如何。魏宽占据了皇城,虽只将她们软禁,女眷们却个个身藏利器,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自尽比由着他人动手更体面些,殉国以保清白。
谁知永平帝竟肯让位,新帝痴傻原就是件瞒不住的事,从上至下还有哪个臣子不知顶头上坐的是个傻皇帝。先帝还有两个儿子,无论如何,帝位也到不了魏宽手里,强行捏造粉饰,何其可笑。
卫善怎么也不肯信崔博几个就此低头,长清宫中必是出了大事,可身在大福殿中,譬如聋子瞎子,再想知道也无处可问。
宫人取了食水来摆在卫善和碧微的面前,一碗清汤,两个馒头,都还带着热气,碧微把馒头塞在卫善的手里:“吃罢。”
消息送来人人心安,大福殿中难得有了几丝生气,行过窗前时却都要扫一眼卫善,便是这些深宫妇人都知道,魏宽接过帝位,能饶得了甄家,也绝饶不了卫家,晋王妃是无论如何都活不成的。
卫善坐在窗边,垂眉敛目,伸手将馒头撕成小块,泡在汤里,捧起碗一口接一口咽下,仿佛不知阖宫的人都在看她。
碧微站起来将窗户阖上,春日暖阳从菱花窗格扇中透出来,照着她们的脸,她又一次道:“总该谋一谋活路,他日日都来,你纵心里恨他,也不妨虚与委蛇。”
她说了几次,一次比一次说得更透,卫善将碗里汤食吃尽了,搁下碗来擦拭唇角,抬头直视碧微:“这话,姐姐不必再说。”
魏人杰日日都往大福殿来,先是送了两床软被,跟着又送了两个侍候的宫人来,他的心思人人尽知,碧微更是看得清楚,犟头倔脑不如放低身段,真等到卫家的大军攻来,魏宽哪能容她活命。
小宫人进屋收了碗碟,怯生生立在殿门外禀报:“将……将军来了。”
卫善不欲见他,碧微看她一眼,低声对小宫人道:“公主立时就来。”将王妃隐去,只提公主,跟着又伸手想替卫善理一理衣襟。
被卫善避过,收回手道:“你便不愿,此时能靠的也只有他……总要问问太皇太后何时能落葬。”
长清宫降了,卫敬容便能有个体面的葬礼,连永平帝都有个荣亲王的尊号,死了的人就更能得享体面了。
卫善被她这一句说动,姑姑的棺木停灵在奉先殿中,外头越来越暖和,尸身不能久侯,总要入土为安,也正可打听长清宫中事,她立起来整整衣裳,起身往殿门外去,各屋中人见她出殿去,目光不住在她身上打转。
魏人杰送了一盒馔香楼的花糕来,立在大福殿外的梧桐树下,看见卫善出来,反而局促起来,将花糕盒子递过去。
京城重开商市,头两日街上还萧条些,到了第三日,门楼铺子通通整顿迎客,新升任的京兆尹分派人手在坊市间催开商户做生意,跟着又颁布新令,免去京城百姓一岁的税课。
只要日头照样从东边升起来,日子就得照样过。换了新帝,街上还更热闹些,将节里挂的彩幡挂得满城都是,馔香楼的点心也照常出锅,门前挤挤挨挨排着人,人人都绝口不提小皇帝被赶上山的事。
魏人杰从宫城出来,母亲和嫂嫂早已经带着几个侄子侄女儿住到宫中去了,只有他怎么也不肯睡在殿中,还回到成国公府那间小院里。
经过馔香楼时闻见花糕出炉的香气,停顿片刻排到了队尾,他身材高壮,又未蒙面,面上半点笑意也无,前头排的十几个人渐行散去,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惹了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