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汲跟崔光远密谈良久,方才辞出,就在院中站定了,叫崔措过来,夫妇二人并肩私语。
对于老婆,那根本不用绕什么圈子了,他直截了当地通知道:“泰山所养江湖异士,从此便交予你,你去为我做一件事。”
崔措微微一皱眉头:“如何由我继承?且他终究还未……”
李汲打断她的话,解释道:“本来这般利器,必定传儿不传女啊,但那两位,可是能驾驭的么?得此器在手,必然遭人觊觎;倘若因此而轻起操弄之心,更将伤及自身。还是交到你手里,缓急时尚能援护那两位,泰山才能放心。”
崔措点点头:“本以为我带去的嫁妆够多了,孰料郎君还是贪心不足……”
老婆嘴里总是夹枪带棒的,李汲倒是也习惯了,当即假模假式一板面孔:“什么话?我这也是为了老头子跟他俩傻儿子好!”顿了一顿,又说:“不管你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儿,既受其名,必承其果,我是绝不会推拒的——你想来也不会吧?”
崔措轻叹一声:“也是道理。”随即问道:“要我去做何事?”
李汲低声叮嘱:“你不要做,吩咐旁人去做——将元公辅家中状况,每日形迹,欢喜爱好等等,俱都打听清楚了,交于我手。”
崔措瞥他一眼,却也不多问,只是答应一声:“喏。”
李汲也没想到,崔措,或者说崔家密谈班底的动作竟然那么快,仅仅两天之后,一份相关元载的极其详细的情报,就传递到了他的手上。他不禁怀疑,崔光远也不能白养那么多江湖异人啊,即便没有自己给崔措下指令,估计象元载重这种重臣显宦的资料,可能早就已经开始全方位地搜集了。
李汲仔细审阅这份情报,深感元载近日的举动,大不寻常——他貌似正在大肆招扩党羽,以加强自身的势力。
看起来,这位元相野心颇大,且绝非什么正人君子啊——不过后一点么,从他当初毫不要脸地拥抱李辅国大腿,就可以瞧得出来——莫不要前门拒虎,后门进狼……
再一琢磨,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先除掉李辅国再说。况且元缜终究没能抓住兵权,他又是传统士大夫出身,跻于体制之中,若生不轨之心,还是很容易扳倒的。于是便通过老门子,秘密地将这份情报传递给了李适。
具体李适是怎么操作的,怎么跟元载商谈的,不得而知。但仅仅一个多月以后,六月己未,李豫召见宰相之时,突然毫无征召地下令,解除李辅国行军司马及兵部尚书之职,并将行军司马转授程元振。旋即以李辅国年老之故,命其迁居宫外。
李辅国本在宫外有私邸,养了大小老婆十好几个,但他本人一个月倒有二十来天都呆在禁中,随时侍奉在皇帝身边——一则终究还是宦官的身份,二来也担心与皇帝疏远了,自家权位不保。
李辅国明白自身定位,不过是皇家之犬罢了,荣辱系于皇帝一人之身,但凡皇帝不喜欢你了,惩处一名宦官,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么?故而从前想尽办法,往自己身上累叠朝职,并且招揽党羽,则皇帝顾虑朝局动荡,就不那么方便下手收拾他啦。
然而此番李豫隔过李辅国,直接向宰相们下制,以元载为首的群相不但不驳,反倒在李辅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直接化天子制书为朝廷敕命。李辅国明白,自己是被好“舅子”元载给卖了,却也无计可施。
——只要有一个人,可以吸收部分老阉的党羽,居朝断事,则李辅国身上朝臣的光辉便会黯淡,乃予皇帝以可乘之机。
李辅国这才感到害怕,于是上表逊位——我老啦,再难辅佐天子,燮理朝政,恳乞骸骨。其实这也有以退为进,再试探一下皇帝心意的意思,孰料李豫得奏,当即罢免李辅国中书令的兼职。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李豫竟然赏赐了李辅国一个显爵——进为博陆郡王。
唐朝异姓王不少,最近受封的一位就是汾阳郡王郭子仪,但宦官而得封王,不但是蝎子拉屎独一份,抑且在过往的历史上,此前也仅有北魏的宗爱一人而已。百官为此哗然,纷纷上奏,恳请天子收回成命,李豫却一概不听。
李辅国入朝谢恩,哽咽着跪拜李豫,说:“老奴不能再侍奉郎君,请归地下以事先帝!”李豫好言抚慰了半晌,这才决然地放他离开。
李辅国出外居住及封王前后,李汲恰好不在朝中,而请了长假,因为崔光远诸事已了,终于一瞑不起,他作为女婿,必须协理丧事。治丧过程中,终于瞧出来了,崔构着急赶回长安是对的,终究曾在蜀中任官——汉州司马——积累了些实务经验,不象其弟崔据,基本上就只是没头苍蝇般乱转。
长安亲朋,都来吊丧,其停灵的第三日,忽报鲁王殿下到来,李汲急忙跟着崔氏兄弟迎出府去。随即李适在灵前表示了哀悼之意,又抚慰二崔几句,完了将行未行之时,将李汲唤到一旁私语。
李汲心领神会——崔光远虽为太子少保,不过闲职罢了,又非朝廷重臣,理论上请不动堂堂鲁王殿下玉趾光降啊,李适这是特意来找我的。
李适低声问李汲:“李辅国之事,你可听闻了么?”
李汲点点头:“颇有耳闻……”这可是朝堂上一桩大事,长安内外,谁不议论啊?当然多半都是道路相贺,称颂天子圣明——“我觇知圣人之意,是以李辅国侍奉先帝多年,又有保驾之功,不忍加戮。然而罢斥可也,为何还要封他王爵?”
李适冷笑道:“宦官为王,此前唯有宗爱,则宗爱是何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