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呆子说完最后一句就没了动静。
不光没了动静, 还松了手。
林间在封印解除那几秒依然没想起来应该怎么呼吸。
整个人都炸了,世上没有我。
螺旋霹雳连环炸。
尽全力才忍着没把车顶崩出个心形轮廓再重组成人形掉回来。
压在身上的小书呆子抿了会儿嘴角,转身想坐回去, 被林间抬手攥住了胳膊。
“不着急。”时亦说,“你——”
剩下的话没说完,车正好飞快转了个弯, 进了隧道。
他们市的大巴车司机有一颗速度与激情的心,原地摆尾,一车人都在离心力里变了个形。
林间抱住掉进他怀里的小书呆子, 一手替他垫着扶手, 也不知道怎么又分出来只手, 护着他右胳膊的伤, 把他整个人都牢牢拽住。
车里没开灯, 隧道的光模模糊糊照进来。
时亦还在想他同桌到底有几只手,林间已经撑起身,碰上了他的嘴角。
软的。
软中带硬, 主要是硬。
气流急着打转,拂在他脸上, 四散逸开, 绕过相触的那一点。
林间锢着他, 手臂紧绷着。
想收紧,又尽力给他环出足够的空间。
时亦闭上眼睛,听见不知道血管还是心脏里呼啸的狂飙。
……
“是撞。”
时亦站在站牌下头,扶住几乎是拎着行李掉出来的林间, 修正了错误的动作描述。
当时的情形过于混乱,导致的双方当机时间也有点过于长。
加上这一站的时间居然也过于短,好不容易回过神,车都已经停在了他们要下的那一站。
要不是时亦及时扯了一把,他同桌说不定就能这么顶着一脑袋外套飘下来。
“技术失误。”
林间深吸口气,好不容易站稳:“小书呆子,你得保证,不跟别人说我第一次亲人就磕了车顶——”
“两次。”时亦给他补充。
林间:“……”
“还磕了我。”时亦松开捂着的嘴角,“青了。”
“真的?”林间吓了一跳,过去拉他的手,“别动,我看一眼,出血没有——”
时亦抿了下嘴角,没绷住,先蹲了下去。
林间愣了半天。
可能是思维确实转不过来,笑点找上门打劫的时间都比平时长,过去的比平时也格外慢。
……
也不知道有人看见两个神经病蹲在地上笑到站不起来会不会吓一跳。
林间笑得肚子都有点疼,眼前模糊一片,抬手用力擦了好几次:“我能申请重亲一下吗?”
“现在不行。”时亦挺严肃,“得等没人。”
“肯定得等没人了。”林间没忍住又乐出来,重新换了个严谨的说法,“等今天晚上,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时候,我能再申请——”
“能。”时亦说。
林间没说下去,张了张嘴,又用力抹了把眼睛。
今天眼睛不好用。
可能是刚才大巴狂飙的时候卷起来了一阵沙尘暴。
十吨沙子全进眼睛了。
林间深吸口气,清清嗓子站起来,没来由的眼前黑了黑,重心不稳就往下倒。
没摔。
他同桌反应非常快,及时把他给抱了个满怀。
林间头一回出现这种情况,挺忧愁:“我年纪轻轻会得脑出血吗?”
“……”时亦:“不会,体位性低血压。”
“体位?”林间一瞬警惕,“这个影响血压!?”
“嗯。”时亦点点头:“蹲太久了,忽然站起来,就会头晕。”
林间:“……”
他同桌真博学。
林间飞快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联想扔出去,靠在他同桌身上,深呼吸了两次。
那一片黑雾果然恢复了正常。
他又抓紧时间抹了把不争气的眼睛,刚要站直,小书呆子抱着他的胳膊忽然又收了点儿劲。
林间微怔:“时……亦?”
时亦抱着他:“我在。”
“我知道啊。”林间笑笑,胡噜了一把他同桌的脑袋,“我同桌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林间。”时亦轻声打断他,“可以哭。”
林间肩膀猛地一绷,脑子里乱糟糟了一路的东西彻底被清成一片空白。
小书呆子的力道其实很轻。
林间甚至都不用抬头,就能想出来他同桌认认真真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的样子。
把事说明白很简单,可说明白了以后呢。
时亦懂了以后呢。
时亦被他拉下来以后呢。
他同桌这么好。
这么好,然后被他拖下来。
被他卷进他身边的烂泥里,跟着一团糟,跟着挣扎着往外扑腾再徒劳地往下陷。
刻意被忽略的,尽力压制的念头,窒息一样蔓上来。
林间低声叫他,嗓子哑得不行:“时亦。”
话音刚落,小书呆子的应声就跟上来:“嗯。”
也不知道是被打开了哪个开关,林间胸口忽然狠狠一疼,眼泪压都压不住地涌出来。
时亦没再说话,努力站得直了点,叫林间能整个靠在自己身上。
他同桌这个人平时要更要面子一点儿。
大多数时候都在笑,不笑的时候眼睛也是弯的,好像什么时候都准备好了把什么都不声不响地扛住。
扛着火锅店,扛着身边人的喜怒哀乐,扛着静姨接下来的人生。
扛着他。
不会哭成这种停都停不住,低低嘶吼着像是困兽被锁在什么地方挣扎得浑身血痕的样子。
时亦侧过头,在林间鬓角轻轻蹭了两下。
林间暴风揉搓了一顿他的脑袋。
时亦:“……”
林间又在他肩膀里多埋了一会儿,看起来还抬了几次手想揉,又很克制地落了回去。
时亦看着都替他累,握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脑袋上。
“好了。”
林间用力吸了吸鼻子,胡噜了两圈:“我同桌特别好。”
时亦:“嗯。”
“……”林间没绷住,噗一声乐了:“这个也答应啊?”
“我同桌。”时亦说,“也特别好。”
林间微怔。
时亦也给他胡噜了两下脑袋,低头看了看,攥着袖子替他擦眼泪。
“我刚亲了我同桌。”
林间握住他又不管受伤就乱动的右手,嗓音还有点发闷:“然后我哭成了个傻叉喷泉。”
时亦还心疼着,没配合他跟着笑,换了左手给他擦眼泪:“我负责。”
“不行。”林间说。
时亦微怔。
林间闭了会儿眼睛,把最后一点水汽憋回去,重新睁开:“小书呆子。”
时亦:“嗯?”
“我都亲了我同桌了。”林间看着他,“我不想反悔了,也舍不得松手了。”
时亦把他最后一点眼泪也擦干净,慢慢站直,迎上他的视线,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林间看了一眼他同桌脑袋上顶着的鸟巢,没忍住扯了扯嘴角,一点点帮小书呆子把头发压回去:“奖励都透支了,我得赶紧使劲儿把前头的流程补上。”
“我帮你。”时亦说,“我们——”
“不行,”林间摇摇头。
时亦抿了抿嘴角,眉头轻蹙起来。
“就这么一个要求,小书呆子。”
林间帮他把头发压平,揉了两下,声音格外轻:“别跟我跳下来,在边上等我,让我看见你就行了。”
时亦说的那家旅店就在车站不远。
两个人先开了房间,放好行李,又在路上买了两瓶冰镇矿泉水。
“到了。”
时亦牵着人绕过一幢楼,看着他同桌一只眼睛一瓶矿泉水的外星人造型:“好点了吗?”
林间把矿泉水拿下来,打开手机看了看:“好多了,还明显吗?”
时亦仔细看了看:“还像被我打哭了。”
尤其两个人的嘴角还都真有点儿发青。
也不知道那一下软中带硬撞出来的效果怎么这么好。
林间挺苦恼:“要不在楼下多晃一会儿?”
时亦抿了下嘴角,点点头:“有个花坛。”
“小书呆子,虽然命运在我的眼前放了两瓶矿泉水。”
林间非常敏锐,停下脚步,准确地戳了戳他同桌的酒窝:“我还是看得见你在笑的。”
时亦配合着点点头:“嗯。”
林间:“……”
他同桌好像被他带坏得越来越快了。
林间甚至有点儿想找个超市买副墨镜,挺沧桑地叹了口气,又把那两瓶水按回了眼睛上。
小区的绿化不错,花坛边上蚊子一看就不少。
林间在拍死第四只摇摇晃晃飞过来的蚊子以后,眼睛终于消下去得差不多。
嘴角泛青的地方实在没什么办法,总不能现在去煮鸡蛋。
小书呆子坐在边上,察觉到他把矿泉水放下来,跟着抬头:“好了吗?”
“差不多了吧?”林间拧开其中一瓶灌了两口,“没好也没条件了,水都温了。”
时亦点点头,帮他把眼镜架在脸上:“基本看不出来。”
“那就行。”林间松了口气,揉揉小书呆子的脑袋,“别回头你们老师不认识我,看我肿着个眼睛不好看,不让我进去。”
时亦摇了下头:“不会。”
林间侧过头,仔细看了看他,摸出颗糖递过去。
时亦怔了下:“嗯?”
“说说。”
林间看他没接,把糖喂到他同桌嘴边:“都把我带回来了,咱老师什么样?”
时亦含着糖,怔了一会儿,轻攥了下拳。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带林间来温老师家。
为什么那天晚上,这种念头就忽然强烈得压都压不住。
我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