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一出,不仅城中人人莫名其妙,连城外叛军都觉莫名其妙——
谁都不知这鱼刺史鱼大人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线,这兵临城下战火将烧之际,居然还有心情置办婚事?
而且最让所有人难以接受的,还是除了鱼大人脑子出问题之外,甚至连节度使薛大人也对此乐此不疲?
望着满街道悬挂起的大红灯笼,城中军民敢怒不敢言,到底只是升斗小民,除了紧闭门窗暗地里直骂狗官,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至于城中守军则更惨,除了得继续披挂戒严,他们还得听从调派,帮着一道张灯结彩布置宴席现场,不仅如此,还得时时忍受城中百姓鄙夷唾弃的目光。
薛崇瑞与鱼景尧自然知道这些事,但他们并不在乎;陈遥当然也明白城中风向,但他同样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陈遥很清楚世人的心理,他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
想救这一城百姓也非是他本愿,不过是为了还梁大哥与鱼姑娘人情,不过是想为果儿与自己创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再退一万步——
其实他也不过是想试试自己是否能以力抗命,改写历史而已。
这桩桩件件,全和城中百姓没太多关系,只不过是顺带捎上他们罢了。
所以即便被所有人鄙夷,即便被所有人唾弃,陈遥也觉得无所谓——
正所谓大智无群,大善无帮,如此一来,又何惧孤步,何惧诽谤?
只要自己在乎的人在乎自己、理解自己就行,其他的,都不过是背景板而已。
说起来事情进行得也非常顺利,濮州城内的探子已是带着信函出了濮州地界,陈遥相信张大人,知他定会带兵前来;
而婚配一事,鱼寒酥也没说什么,昨日与果儿说起,果儿虽有些落寞,但也很识大体地表示理解,并表示支持。
除此之外,小丫头还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要在最短时间计入鱼家户籍,成为自己的縢妻,使出浑身法术和鱼姐姐争宠。
……好吧,这些就都是胡话了。
不过细细一想,也并非都是如此。这二十来日陈遥想得最多的还是王仙芝——
或者说,还是这历史走向的问题。
除了这一点其他各方面都没怎么上心,如今望着鱼府派过来使“抬头郎”的四人花轿,置身花轿,陈遥这才意识到——
自己似乎从未细细想过,退败王仙芝、守住濮州之后,应当如何。
本来吧,若是没有鱼姑娘芳心暗许、没有薛崇瑞咄咄相逼,陈遥觉得可能还是会带着果儿留在这濮州城,毕竟古时交通不便,自己也没一技傍身,能在濮州混到当下这种程度,其实也能富足地过完一生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没混到这种地步,他早就打包完毕带着果儿等人离开这濮州地界了。
到底是凡夫俗子,得了好处,受了尊敬,有了一定地位,心境便难以控制地会发生转变,这一点陈遥也不能免俗,留在濮州其实也是大概率情况。
留就留吧,只要能解决王仙芝倒也没其他什么要紧的事了,而如今,自己平白又多了个刺史驸马的名头,这情况就变得有些复杂了。
但好就好在,无论是果儿还是鱼姑娘,都不是那种狭隘善妒的性子,或许到时候三人真可以和和美美也说不定……
古时入赘并不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情,姜子牙曾经也入过赘,后来不也成就了一番事业?
因此在陈遥看来,入赘并不代表没能力,只能说明在某个特定时期,男方的确是生活环境比较困难。
姜子牙如此,他陈遥也是如此,只不过相比姜子牙,陈遥觉得自己还多一层身不由己的原因,而且不同于姜子牙,他其实也蛮喜欢鱼寒酥的。
到底情爱一事发乎于心,如果可以,按陈遥自己的想法,应是先娶了果儿,再收了鱼姑娘,这样一来……可能自己心里就不会这么别扭了。
而相对于正常的婚亲嫁娶,入赘的婚礼仪式通常较为简单也不事铺张,当下若是所想无错,鱼寒酥应该已是宿于新房,只等自己到了,花轿鼓吹,抬新娘兜喜神方一转,走个类似男方迎娶的流程便可到门拜堂。
如此想来,入赘的婚礼形势其实与娶亲也没多大区别——至少在陈遥心里是觉得没太大区别。
若是相处融洽,到时濮州无虞,再与迎娶果儿之时一并大操大办便好,虽说有些委屈鱼姑娘了,但在这节骨眼上,陈遥想得其实也和城中百姓差不太多。
大敌当前,的确不宜太过张扬。
有此想法的自然也包括鱼景尧。
虽在面上不这么想不这么做,但逢迎薛崇瑞是一回事,心中所想又是一回事。
如今战事紧急,鱼景尧又始终心神不宁,如此情况下他其实也没什么心思大操大办,待到四人花轿将陈遥抬回鱼府,鱼景尧当即指明:
为策万全,一切从简,待到反贼败退之日,再好好置办一番。
陈遥坐轿抵达鱼府之时刚过上午巳时。不知为何,见到一席绿袍的玄奘历世化身,鱼景尧内心便愈是发慌——
他也顾不上等到黄昏时分,当即便安排陈遥与酥儿举行婚事,祠堂摆过列祖双亲,正堂谢过没起什么实际作用的媒妁之后,鱼景尧便将二人匆匆送入洞房。
这一点倒是出乎薛崇瑞预料了。
薛崇瑞此时还待在节度使府,品着上好的茶水,优哉游哉地等着夜幕降临,等着玄奘历世化身喜滋滋爬到鱼家千金那小娘皮的肚皮之上。
不过好在即便鱼景尧心焦烦躁不知其因,陈遥和鱼寒酥倒还没那么猴急。初入洞房,待媒人将寓意同甘共苦的青瓠互换让二人对饮,又各取头发一缕,剪绕相送,至此,成亲之礼才算完成。
收了青瓠与金剪,媒人出门,房中便只剩下夫妻二人。
青瓠极苦,互换青瓠夫妻对饮,名为合卺;而互送头发名为结发,寓意至死不渝。这些礼节陈遥从未感受过,甚至连了都未曾了解过,但只需要这拜拜那拜拜,剪一撮头发喝点苦瓜酒水便诸事可毕,这倒是比后世那些所谓的闹洞房好太多了。
礼节极简,媒人已去,但房中气氛却很是尴尬。
鱼寒酥此时盖着红头坐于床边,与以往爽朗个性不同,此时的她只是默默低头不语。看来再要强的女子,在自己心爱之人面前,总归还是温柔如水的模样。
女子出嫁所用盖头皆为红绸,发髻正中有发簪透过红绸加以固定,以确保新人在移步时盖头不至于掉落。
而古时用手掀新人盖头并不吉利,陈遥也看到了房中桌上红漆木盘里的物什,但他到底不懂这其中用意,所以并未去看盘中的松木如意与喜秤,恍惚了片刻,便想用手直接去掀鱼寒酥的红盖。
陈遥还想着掀开鱼寒酥盖头之后先和她聊一聊来着,不想手才伸过去,鱼寒酥透过红绸盖头一见如此,当即往后一躲,躲开了陈遥那只手,这让陈遥很是愕然,也让他有些局促。
头一次结婚,怕不是自己哪里没做对?
见陈遥一脸窘态,鱼寒酥反应过来,夫君身世凄苦,到底不似自己这般出身名门,从小便熟知这些礼数。
鱼寒酥噗嗤一笑,也不说话,只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红漆木盒,示意陈遥。
陈遥顺着她手指方向一看,顿时明白过来,当即糗得面红耳赤,呵呵干笑两声,咳了咳,这才抓起其上的松木如意,小心翼翼地挑起了鱼寒酥的红盖头。
陈遥也不是没见过鱼寒酥,但此时再见,却是别有另一番滋味——
此时的鱼寒酥比之以往一副男儿打扮,却是极显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