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境药王谷后山。春三月,雨蒙蒙,山林的绿笼罩在一层烟雾中,淅淅沥沥地湿润了墓碑下的泥地。
“这是半城死前留下,让人送到我手中的。”说话的人是一位师太。
“他埋在后山,你怎么不早说啊?”笛莫尘沉着脸,目不斜视看着师太。
眼前的人,正是笛吹雪的母亲。
得知裴成夫妇因她离心,她愧疚不已,笛吹雪被笛莫尘收为首徒后,她自觉凡尘心愿已了,自此削发为尼,遁入空门,法号无羁。
无羁师太面色从容,慢条斯理道,“他吩咐我,若有一日天下大定,便在三年后他忌日的这一天,将这封信,交给定国侯府嫡女,左倾颜。”
闻言,笛莫尘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这老东西,死了埋进药王谷后山,居然也不给他吱一声……
他之前躲在后山闭关骂了不少脏话,也不知道被那老东西听去了多少!
一想到那老东西的当真做了甩手掌柜,再也不回来了,笛莫尘就气得想哭。
听着两人的对话,左家人面面相觑。
此刻,他们凛立在一座墓碑前。
看着周遭长满杂草的石碑,简单写着裴半城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日,皆是沉默不语。
左倾颜接过信封,目光却落在墓碑的日期上,身子轻轻地颤抖。
心中的猜测终于有了答案。
师父亡故的那天,果然是选妃宴的那一日!
她的重生,意味着师父生命的终结……难怪......
难怪这辈子,他们与师父终究无缘得见!
慕青的手被左成贺牢牢握在掌心,仍然有些紧张,忍不住提醒她,“颜颜,看看信吧。”
得知了左倾颜梦境中的故事,慕青忽然找到了自己在选妃宴上一觉醒来,大梦前生的秘密。
她深深怀疑,那场突如其来的兆梦,与左成贺最后的心愿有关。
然而,左倾颜拆开信笺,看到了裴半城的字迹,却久久无言。
慕青忍不住出声,“颜颜?”
左成贺捏了捏慕青的手心,朝她摇头。
半晌,左倾颜终于回神,朝着他们无奈一笑。
“师父只留下这四句话,与那本书上所写的,一模一样。”
慕青抬手想要拿过信看一眼,却被左成贺先一步夺了去。
“你......”
左成贺唇瓣勾起一抹轻笑,“青儿,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与家人团聚的每一日,都是上天厚赐,便是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他亦甘之如饴,绝不后悔。
慕青凝着他,缓缓漾出一抹释然的笑。
“说的也是,逆天改命,扭转乾坤的事都让你干了,多活几年,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落,只见左成贺捏着那张信纸,迎着山谷间温暖如春的风,缓缓松开了手指。
信纸随风荡起,消失在青山绿水之中……施术地,冤魂戾气深重之地。
受术者,火中献祭含恨重生。
献祭者,寿元减半不复轮回。
施术者,生命止于复生之时。
……
祁烬点了三炷香,携左倾颜一同跪在坟前,行了叩拜之礼。
慕青也扶着左成贺齐齐跪拜,左成贺亲自给坟前的酒杯斟上酒,“真没想到,不但和太子殿下结成儿女姻亲,还有此等前世机缘。”
他将酒壶放到嘴边灌了一口,朗声一笑,又朝着面如黑铁的笛莫尘招呼,“笛谷主,你们好歹师兄弟一场,过来一起喝一杯如何?”
笛莫尘嗤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到他旁边坐下。
就着酒壶灌了一口,顿时辣得直咳嗽。
嘴上骂骂咧咧,“这什么破玩意,这么呛,你要想多活几年,就给我少喝点,别浪费我的好药材,贵着呢......”
他看向慕青,“师妹,你也不管管他?”
慕青却是莞尔,“人生得意须尽欢,该喝喝,该死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话落,不知从哪摸出一瓶酒,咕噜咕噜猛灌一口,豪气抹嘴,“痛快!”
“……”
左倾颜挽着祁烬的手臂立在旁边,此刻,她的表情与笛莫尘一模一样。
无语至极。祁烬早知定国侯府一家子都是酒徒,只有左倾颜是唯一异类。
生怕她被这群酒徒带偏,祁烬长臂一伸,揽着她不容分说往下山的路走,“有笛谷主这个神医在,岳父大人不会有事的,让他们好好叙叙旧吧。”
“......也好。”
夫妻两人有说有笑,刚到山脚下,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在那。
正是三年未见的开阳。
“拜见主子,拜见皇后娘娘。”开阳脸色比刚来的时候红润许多,也晒黑了。
可见,这几年在药王谷调养得极好。
祁烬久未见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恢复得不错,准备准备,这次随我一同回去吧。”
左倾颜也道,“临行前,摇光还在念叨着你。”
闻言,开阳却抿了抿唇,眼底掠过一抹迟疑。
犹豫片刻,终是开口,“主子,属下想留在北境,上次北戎一战没参加,心里总有遗憾,请主子允准我随三哥留在神策军中!”
祁烬微微拧眉,“北戎战事已了,不需要这么多将领。”
卫鸢重回枢密院了,天枢虽然捡回一条命,可一只手经脉断裂,御林军统领一职空悬三载。
他原打算让开阳回去接掌御林军的。
开阳显然没想到,祁烬会想也不想地拒绝,眼底闪过一抹慌乱,“我、我可以不当将军……”
“开阳。”祁烬语气已然沉了下来。
警告意味明显。
开阳垂下脑袋,却依然没有松口应下。气氛有些僵持。
左倾颜将开阳的慌乱看在眼里,捏了捏祁烬硬实的手臂,似笑非笑接口道,“你留在这,不是为了某人吧?”
开阳猛地抬眼。
一瞬间,他差点要以为皇后在他身边埋了眼睛。
开阳那表情太过惊愣,祁烬顷刻了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开阳,皇后所言,可是真的?”
开阳缓缓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咬牙点头,豁出去似的,索性承认了,“是!这三年,都是她在费心给我调理身体……”
他伏身跪下,额头叩地,“属下想留在北境,娶她为妻,求主子成全!”
三人谁也没说出那个禁忌的名字。
但是,彼此心照不宣。
左倾颜道,“你可想清楚了,北境再无战事,你放弃御林军统领的位置留在北境,便是亲手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她定定看着开阳,“值得吗?”
祁烬同样看着他,目光冷然。
开阳缓缓抬起头,落日余晖下,开阳半边侧脸如洒了一层炽热的光晕。
“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