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再次震惊无语,半响方才醒悟过来,跪地哽咽道:“恩师,学生愿随恩师返幽州,北御外侮,内安黎民……”
“玄德!”
卢植的这声叫唤,已隐隐带着威严,他双手扶起刘备,低声道:“玄德务要意气用事!孔青州一番好意,即便没有此番际遇,为师也会修书一封,荐你去往他处。如此苦心,你可明白?”
刘备只顾着在那里哽咽落泪,卢植原本想要出声斥责,可是转念一想,眼前这个器重的门生,本就是这个姓子,极重情义,斥责多半没用,还是得在情义上,加以劝说。
他只有耐着姓子,语带温和,劝道:“玄德,你志向高远,幽州避处中原之外,又有你公孙师兄相助为师,你随为师回到幽州,可堪用武之地,岂可与平原一郡之地相提并论?况且,孔青州返程之途,一路凶险处,玄德当有所察,平原郡毗邻兖州东郡,孔青州乃高德之士,正需你兄弟三人为他守土御敌。”
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使刘备再蠢笨,也当明了卢植的一番苦心。
当前联军的境况,刘备心里是清楚的,西凉军悍然在虎牢关上斩杀太傅袁隗一家老少五十余口,令得盟主袁绍吐血病倒,不能理事,冀州牧韩馥又接连遣使,言道粮草不济,如今就连孔融都准备好率军东行,恩师卢植话里话外也是准备返回幽州,说明联军已是分崩离析在即。
关东联军一旦分崩离析,原本被掩盖在水面之下的矛盾和冲突,只怕就会尽数浮出水面,变得公开化。比如,盟主袁绍与冀州牧韩馥之间的矛盾,兖州牧刘岱与辖下各郡守之间的矛盾,与徐州牧陶谦、青州牧孔融之间的矛盾,等等。
恩师卢植所说,孔融东返路上的凶险,以及需要他兄弟三人在平原守土御敌,所指都是兖州牧刘岱。
刘岱身为宗室之后,领兖州牧后,辖下郡守中,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韬,俱都独自领军,参与联军,不遵刘岱号令,这不但令刘岱对他们甚为恼怒,更对盟主袁绍极为不满。
如今,张邈等三人战死,桥瑁生死不明,他们帐下兵卒,都被刘岱以悍然之姿,并入帐下,以致如今实力大增,才令得青州牧孔融,徐州牧陶谦,都对他颇为忌惮。
至于恩师卢植所说,幽州,并没有他的用武之地,刘备对此没有深思,也不愿深思。
这些道理,刘备都懂得,可是心底里,他还是割舍不下恩师卢植。
一直到回到营帐,刘备的心里头,仍旧是混混霍霍的,既有高兴,期盼,又有惆怅,不忍,让他委实难以下定决心,到底该当怎么办。
其实,他是知道的,恩师卢植一旦下定决心,不管他如何想,都是不会再变更的。
只是,当关羽和张飞得知这个大好消息后,当即在那里兴奋得睡意全消,悄声在那里商议着,去到平原后,该当如何大展拳脚。
刘备静静地和衣躺在那里,听着二弟关羽和三弟张飞的悄声商议,既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什么都听进去,直到营帐外,喧闹声渐起。
天亮了,新的一天降临,联军大营中,没有了往昔的巡逻士卒,也没有了往昔的升帐议事。
最先率军离去的,反倒不是兖州牧刘岱,而是以颍川太守李旻为首的一众豫州郡守国相,包括汝南太守徐缪,梁国相张琰,沛国相袁忠,和鲁国相陈逸,他们每人帐下兵卒只有两三千,合在一起总兵力也就不到两万。
此前新任豫州牧孙坚曾遣人来召他们,结果他们推三阻四,此番率军离去,借口则正是豫州牧孙坚遣使相召。
紧接着离去的,则是西河太守崔钧,以及一些郡守国相,他们虽然位列联军各路诸侯,但帐下除开数百私兵部曲,并无兵卒。
其他郡守国相还好,可以继续回去镇守一方,可崔钧就再也回不去西河郡,那里是并州牧吕布辖下,联军一起,吕布就上书朝廷,另选王旻为西河太守。
而后才轮到青州牧孔融,他抢先一步,先于兖州牧刘岱率军启行。
刘备带关羽和张飞,率三百亲卫,混杂在孔融军中,丝毫不引人注意。
其实,在关东联军中,莫说刘备如今只是个兵曹从事史,就是一郡太守,也多半难以引起众人的关注,盖因联军中,有享誉天下的袁绍和卢植,以及几位州牧在,其他人,都很难让人多看上几眼。
每一路诸侯率军离去,奋武将军曹艹的心里,就要多失落几分,心情也就多复杂几分。
关东联军的建立,他居功至伟,可到头来,他的地位却最为尴尬。
离去的诸位,不是一方州牧,就是一郡太守,离开了关东联军,都有各自的去处,独独他这位奋武将军,在联军中地位貌似不低,可一旦联军分崩离析,他反倒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回陈留老家一条路了。
短短几天的工夫,偌大的联军大营,就一下变得空荡荡起来,仍旧留于此处的,只有渤海太守袁绍,幽州牧卢植和右北平太守公孙瓒,兖州牧刘岱,和奋武将军曹艹,就连驻军于酸枣的冀州牧韩馥和徐州牧陶谦,也已率军离去。
天色全黑,曹艹仍就一个人呆在营帐中,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曹仁的禀报,待他入内,还未看清曹艹坐于何处,就摸黑禀道:“孟德,有人前来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