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簌穿着黑白平底的板鞋拎着花色布袋,人行道边上的路灯把影子拉得尖长。
厚重的棉衣抵挡不住帝都来势汹汹的风,路边地摊上还价买来的白色针织围脖在脖子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她打了几个寒颤,双手往袋子里面又挤了挤。
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离租的小房子还差几百米。即使在这偏远的六环路上,也只有一辆大巴车,上满载着乘客,估计是刚从市中心回来的旅游团,上面的乘客都歪靠在一起小息。
真冷啊。
几句粗暴的北京腔传入耳朵,打破了宁寂的街道,让她本就不多的睡意全无。
猛然绷紧神经,警惕四周。
声音起伏不断,还有毁坏铁制品的巨响,震的她耳膜发疼。
朝前面的巷子口看去,多人跑步踏地声越来越近,四周都是楼层不高的店铺,凌晨时段早就关上了卷帘门,只有边上的快递店还在清点一地货物,她不多想,正打算迅速拐进去,装作拿件,免遭被打架误伤,一个比自己矮几寸的小毛孩一鼓脑的撞了上来。
闷哼一声,那个穿着单薄衬衫的小家伙直往两个店面之间黑漆漆的楼道上冲,速度快的让人咋舌。
接着四五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急匆匆的跑来,领头的混混见驻足于人行道上的女孩子满面清秀,耐下性子询问那个小孩往哪个方向跑。
李簌没显露出一瞬不自在,装作尚未反应过来,愣了下,指着后侧面马路对面道:“在那边,好像往那边跑了。”
喘着烟味的男人们答应完,便马不停蹄的跑过马路,几下后,没了影。
她想立刻走人,生怕被小混混发现被自己骗了再回头找她麻烦。
迈了几步,心里莫名有些慌,刚才的镇定全然不见。
回头快步到小孩子上去的楼道口,确定小混混跑远了,轻声喊:“嘿,下来,他们走了。”
上面没有一点动静。
到底还是担心小混混待会找不着人返回,解释道:“真不下来我刚引开他们了,担心他们会追回来,你下来吧,我们赶快走,楼梯口是死胡同,躲不久的。”
几秒后,穿着厚实鞋子和深色棉裤的下半身从黑暗里露出,接着是偏厚的衬衫,但在这寒风中,似乎没有保暖效果。白净的面容,标准华人的长相,被风吹歪的头发翘在两侧。
喔,是个小男孩啊。
“快。”
她招手示意他下来。
他踌躇了下,小心翼翼的走下楼梯。
她拉过他的手掌,发现满是冰凉的湿汗,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替他擦拭,“你好啊,冷吧?”
“你有家吗?知道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吗?”
“跟着姐姐走吗?太晚了。”
连肃成永远记得这一幕,一闭眼这画面就涌入他的脑海里。夜色暗淡,街边也寂寥无人,陷入浓重恐惧害怕的他被那个女孩温柔的、慢慢的,拉上岸。
抄隐蔽的小路走到了锈迹斑斑的楼房前,地面上满是油腻发散出臭味的污碎物。
这片小楼都是一二十年前搭建的,里面住着的,大多是社会上拿着最廉价工资的劳动者。
扶梯上满是厚厚的灰尘,楼梯很窄,只容得下过一个正常体重的成年人,李簌按开手机上的电灯,推推围上她围脖的小男孩走前面。
她租的房子很小,不到三十平方米。
没有厨房,只有一间卫生间、一个卧室。
房间里的温度稍比外面暖和点。但没有暖气,该穿的衣服一件也不能少。
一路上他一句话也不说,到了家,关上门也站着。
她让他换上刚才在楼下24小时便利店买的棉拖,隐隐看见鞋子侧边的标志,在商场里工作了大半年,她认识,是一线品牌,用折扣价买下一双也要用掉她一个月的工资,即使现在被粘上了层薄薄的灰,也不像是小店里卖的山寨品。
拉他坐在了靠背的木凳上。他的衣服一看也是布料剪裁极好的,和她买的廉价桌布真是鲜明对比。
倒了一杯热水让他捂着,又插上电热水袋。
“我叫李簌,你呢?”
“连,连肃成。”他开口,声音哑着,清了清嗓子,说出。
“连、肃、成。”她琢磨着三个字怎么写,“是本地人吗?记得爸爸妈妈的电话吗?你住在哪里?”
他不安的神态全部落在她眼里,“别害怕,现在很晚了,你想明天说也可以,但是你爸妈知道你不见了一定很着急——”
他整个人缩成一团,紧紧的捧着水杯。
她叹了口气,起身到卫生间漱口。
洗完脸出来,他还是一动不动坐在床尾,目光扫过她,又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孩。”
她蹲下,迎着头顶的白炽灯,感叹学雷锋不容易。
撑起欲坠的眼皮,想让他说出家里的电话。
他眉头紧皱,不安的手小幅度拽了拽格子衬衫,“走了,爸爸妈妈走了。”
他头埋的更低了。
走了?
她一惊。
发现他在啜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许久也不掉下来。
时间已经过了两点,安抚下了他,她方才脱下披在上身的长棉服,压在被窝上面,细细掖好被子,关了吊灯开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