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和同事们分散在两间屋子里。住在花园饭店的日子纵然充满了恐惧,但间或没有轰炸的时候,大家也会凑在一起说笑。然而再怎么谈笑,大家心里都明白,来了这里,生死便是一刹那的事。等人员到齐了,大家便要出发。迎接他们的,将是饥饿、伤病、日夜颠倒的赶路还有更加密集的轰炸和血战。
这一天,蓁蓁一大早腹中便隐隐作痛起来。她也没太在意,也许是因为昨天发馊的咸菜,也是是因为连日因恐惧而致的失眠,自从来了花园饭店,这都是常事了。她的头疼得很,便横在床上昏着,什么也没吃。
大家轮流来看她,见她面色苍白,队伍里有学过医药的便给她看了看,初步断定是肠胃炎,本来是有医药箱的,但一次次的轰炸下,粮食、药品,什么都给掩埋在倒塌的土墙下,哪里还找得着药?报社带队的便去外头找人,不多时,便带回来两个人,一个护士,还有一个高个儿的男子,他们都是战时工作队的。
那护士给蓁蓁看了,的确是急性肠胃炎,不过还好,并没有什么大碍。护士见她按着腹部,疼得冷汗涔涔,便给她开了止痛药,并吩咐多饮糖盐水。蓁蓁饿了半天了,肚子里空落落的,她张了张嘴想喝粥。可是哪里有粥呢?现在一日不如一日,水电是早就供给不上了,连干粮都一天少似一天。别说是没有大米了,就是有,煮饭的灶子全给炸没了,只能在外头搭锅煮——那烟雾升起来落在日本人眼里,炸弹就下来了。
好在馍馍还有。一个人搜出个馍馍来放在蓁蓁嘴角,那馍馍腻着黑黑地一层东西,也许是灰尘?蓁蓁掰了一小块闭了眼放在嘴里嚼,狠狠地咽了下去。馍馍黏黏腻腻地哽在喉咙里,又被蓁蓁呕了出来。那护士连忙凑过去让她喝水,道:“馍馍是不能吃的,馊的饭菜都不能吃,再饿也不能吃,她这样病情会加重的。”
“可是,我们这里只有馍馍啊。”
“先去我们工作队那里,我们那里安全些,而且米汤还是有的。”
是那个男子在说话,大家这才一齐注意到他。他刚才远远地站在门边,这时候才走到蓁蓁床边。然而仍然畏惧似地站在离蓁蓁很远的地方。仿佛刻意似的,他的帽檐很低,足足遮住了半个黑黝黝的脸。他的声音低沉得很,每一个字都是仿佛从地板上钻出来似的。
蓁蓁努力地撑起身子,瞟了他一眼,摇头道:“我能撑的住,三天后就要走了,我不想再这么麻烦。忍一忍就过去了。”